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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鄔光霽等兄長也怒氣沖沖走了以後,他曉得沒人再來打擾自己與李仗香之間的清淨,就去出去買藥。

  李仗香尚有力氣做飯,只是他自己是一口都吃不下,加之一碗苦腥氣的藥汁灌下,他只覺得噁心想吐,鄔光霽最怕他不肯吃,於是就變著花樣誘哄李仗香,李仗香見到他抓耳撓腮的滑稽樣覺得好笑,拼著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笑話鄔光霽說:

  “你怎麼與小豆兒似的?”

  鄔光霽就賣乖道:

  “如今終於沒人與我爭寵,我自是要好好表現一番。”

  鄔光霽哄著李仗香吃了飯,剛剛端著碗筷走出去,就聽見屋裡“嘔——”一聲,他迴轉身,就見李仗香正對著痰盂嘔吐不止。

  李仗香剛剛咽烙鐵似地吃下幾口全被吐出來了,他也覺得歉意,等到吐完就氣喘吁吁地與鄔光霽道歉:

  “我實在是沒忍住……我,我……”

  鄔光霽才知道他剛剛逗李仗香高興的時候,李仗香也在努力討他高興,兩人之間的快活勁兒只是一張薄紙,說不得何時就會被撕碎開來。

  恰巧這時候,竇家小院的院門又被敲響,鄔光霽去開門,就見小廝阿如站在門前,阿如知道這院子裡有疫病病患,於是嚇得不敢畏畏縮縮地懇求鄔光霽:

  “二爺,你真的不回來麼,我求求你還是回來吧。”

  鄔光霽皺皺眉問:

  “誰讓你來的?”

  阿如垂頭喪氣地拿出一隻荷包放到鄔光霽手裡,說:

  “夫人讓我來問一問,你現在是否變了主意,你要是要是還是不肯回去,那就把這錢拿著來防身,她說一大家子人不能都等你,說是你送走院裡那位就早日回去,還叫你一定小心些,千萬不要染病。”

  鄔光霽將銀子收下,知道阿如是母親派來侍候自己的,不過阿如顯然是怕染病不樂意的模樣,鄔光霽對這個小廝還算了解,他也不強求,只說:

  “那你就回去與我母親說,錢我收到了。我不要你伺候,你走吧。”

  阿如聞言鬆一口氣,他心裡又很是捨不得鄔光霽,期期艾艾地又說了一陣“二爺保重身體”之類的話才走了。

  鄔光霽心中有些惆悵,他母親,兄長還有小廝阿如對他都好,他卻無以為報,反而讓他們操心,若是將來有機會,他定是要報答他們的。

  鄔家次日一早便舉家離去了,與當年鄔家搬來此處的排場不同,鄔家眾人走得靜悄悄,一是由於鄔老爺新喪不久,再者是世道不太平,若是鋪張起來,說不得路上就要不太平。

  路上行人寥寥無幾,有時候聽見拉死人的板車從石板路上咕嚕嚕滾過去,有些死在路邊的難民無人斂屍,就有人用破蓆子將人卷了放在板車上拖去亂墳崗里埋了,再後來破蓆子找不著,只能找破布蓋在死人臉上。那板車所過之處,路人就見車上死人僵硬蒼白的手。

  小鎮居民大多從自己家的井中取水煮沸以後飲用,而在路邊搭了棚子居住的難民往往是就近在水溝里取水喝,故而疫情在難民之中尤其嚴重,加之他們都是窮苦得吃飯都困難,往往是丈夫連帶妻子,母親連帶孩子染病而亡。

  李仗香無法進食以後的第三日,連著好兩日的低熱終於使他高燒不退。李仗香讓高熱燒得迷迷糊糊,鄔光霽幫他擦乾淨身體以後,不斷地用濕布幫李仗香額上降溫。

  李仗香以前是很俊的,他雖孱弱,走在路上還是會招來小姑娘和少婦的打量,可此刻他病得臉如金紙,眼窩也凹下去了,將他擺在那拉死屍的板車上根本不會被人當成是活人。

  李仗香也知自己此時的模樣肯定不好看,他雖不是極為愛俏之人,不過難堪的樣子被所愛之人瞧見他心中很是不好受。可是鄔光霽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他還是叫他“奉醇”,有時候甚至叫他“香哥兒”,李仗香一聽見“香哥兒”這一聲就覺得臉上熱。

  鄔光霽這兩日拉著李仗香的手陪他說了不少話,李仗香總是笑著,他這兩日笑得比一輩子笑得都要多,此刻他那隻無力的手就搭在鄔光霽手裡,鄔光霽捏著他那手揉捏,李仗香就笑起來,說:

  “你頭一回捏我的手,我才曉得天下盡有男人會喜歡男人。”

  鄔光霽說:

  “定然是將你嚇壞了,那時過了好久都不理我。”

  李仗香雖在發燒,卻不肯停下,依舊與鄔光霽說話:

  “我只恨這輩子不是女兒身,否則便嫁給你了。”

  鄔光霽則說:

  “那你遇到我應該晚一些,我遇到你之前是個混蛋。”

  李仗香含著眼淚笑著說:

  “你遇見我之後難道就不混蛋麼?好在我也不是什麼好人,若來世做女人肯定也是妒婦。”

  鄔光霽就說:

  “妒婦我也要的,你來世做人,我就做人,你要是進畜生道我也陪你。”

  他想了想又接著說:

  “奉醇,我忘記與你說了,要是有下輩子,你得再做一碗豆花給我吃。”

  李仗香眼裡的淚水終是忍不住落下來了,他說:

  “光霽,我真是恨死老天薄待我,就算再給我一年,一個月也是好的……”

  鄔光霽替他抹眼淚,說:

  “一年,一個月就夠麼?你莫要哭了,這輩子不夠,下輩子再來補就是了。”

  李仗香依舊哭得說不出話來了,只用一雙濃黑的眼睛瞅著鄔光霽,其中的含義不言自明:我愛你千千萬萬遍。

  李仗香熬過那一夜,第二日那個春日陽光明媚的早晨,他在鄔光霽懷裡咽了氣,鄔光霽摟著他,他們在從窗戶照到床上的一道金燦燦的陽光中坐了很久很久,鄔光霽懷裡抱著他的李奉醇,腦海里又開始飄飄蕩蕩地四處神遊,他回想懷中人與自己相處兩年中的每一言每一語,一面喃喃地說話。

  鄔光霽摟著李仗香的屍身說一會兒話,看見床頭那隻裝有帳簿和銀兩銅錢的匣子,他前兩日內已經打開匣子看過,知道裡邊是李仗香攢下的全部積蓄,鄔光霽摸索著將他娘給他的小荷包摸出來,將其中的銀錠子嘩啦啦撒在李仗香的匣子裡,而後將那荷包摩挲一會兒細細收好,而後去拿筆在李仗香的帳本上又添一筆帳目,等到帳簿上墨跡幹了,他很是滿意地欣賞一下帳本上的帳目,而後將帳本放回匣子裡將匣子合上走出屋子。

  鄔光霽走到去年小豆兒挖坑埋瓦罐的地方,沒尋到竹片,不過好在春季泥土濕軟,鄔光霽用手在泥里刨坑,將那匣子並排埋在小豆兒的瓦罐旁邊。

  鄔光霽埋了匣子,又到竇老頭的靈堂里點一束香,等都弄好了才回屋上榻躺下——鄔光霽從昨夜就覺的有些頭暈,此刻應該也發起低燒來了。

  鄔光霽摟著李仗香在他冰涼的額頭上吻一下,他胃裡此時咕嚕嚕地響一聲,鄔光霽卻不覺想吃什麼,只喃喃嘀咕一聲就閉了眼睛:

  “……等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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