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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鄔光霽這樣想著,蹲下身,掬水洗臉,剛剛那個妓女身上的脂粉味道太重,光是用清水洗不掉,鄔光霽反倒覺著是自己污了泉水似的。

  又過幾日,鄔夫人將小兒子叫去,拉著兒子說了些體己話,而後說:

  “你年紀也不小了,之前的親事不成,這回有個做船商的王伯伯有個獨生女兒,你若是有意,就去合八字瞧瞧。”

  鄔光霽眨眨眼,問道:

  “那小姐裹足麼?”

  鄔夫人奇怪兒子為何問這問題,回說:

  “自然是裹的。”

  鄔光霽心中便沒甚興致,不過知道此事自己做不了主,母親找他來與其說是商量,還不如說是要告明此事。鄔光霽於是對鄔夫人說:

  “此事全憑父親娘親做主。”

  兒子這般談話,做娘親的自然覺得舒心,所謂知子莫若母,她心裡清楚這小兒子有些不一樣,但何處不一樣又說不出來,故而總想讓鄔光霽早些成家,好將他拴住。

  與王家將親事談妥的時候天已經涼下來了,王家小姐十六歲,從畫像來看是個細眼圓臉的妖怪,當然這只是王家請的畫工欠佳的緣故,不過鄔光霽對於這門親的態度就像是要從京城搬到鄉下來是一樣不樂意的,原因是鄔小少爺一想到自己未來的妻子要叫鄔王氏就覺得像是狗吠的聲音。

  鄔光霽沒有和任何人吐露自己的苦悶,鄔家搬到這鎮上三個月了,他除了鄔家的人依舊誰也不認識,他娘打從婚約訂下以後就開始歡歡喜喜置辦東西,好像每日就要將新媳婦迎回家裡似的,準新郎官則越發難以見到人影了。

  鄔光霽此刻已戴著他的破斗笠走到小鎮邊緣的地方,他的那舊褡褳沉甸甸墜在肩膀上,他的身後是匯聚了許多人間喜怒哀樂的小鎮,眼前是剛剛收穫過的,只留秸稈的田野。

  鄔光霽知道要是再往前走一步,自己就無名無姓真的成了乞丐,不過好處就是他不用娶王小姐,小腳的王小姐也不用嫁他這個一心逃家的相公,眼前的這條路向北,一直走就可以回到使他魂牽夢縈的京城。

  鄔光霽站在黃色的農田與灰白小鎮之處一顆奇醜無比的老樹底下開始走神,他在那裡站了很久,有幾次他都已經抬起腳了,但是在邁步之前卻又放下,最後他只是將那根破竹竿插在原地的黃泥裡面,然後回頭往回走去了,等到鄔光霽離開以後,樹底下就沒人了,這世上只有那根竹竿知道曾經有過那麼一個想要逃家的少年人。

  鄔家二少爺和王家小姐的婚期定在次年八月,為了表示對於婚約的重視,王家時常來人送些禮品,鄔家禮尚往來也給王家回禮,鄔老爺和鄔光霽將來的老丈人倒是志趣相投,過年時還將鄔光霽帶去王府賀新年。

  王家與鄔家門當戶對,鎮江王家在當地也算是富戶,鄔光霽上門沒見著王小姐,不過見著了腰寬體胖的王夫人,雖然鄔光霽已經聽說王小姐是苗條身段,他腦袋裡還是浮現一個長得很像王夫人的胖小姐長者畫像上的變形臉孔和那豬蹄似的小腳。這樣揣測一個未出閣的女子,何況對方是自己未婚妻的情況下是不妥的,然而鄔光霽帶有點兒年輕人的好奇,腦袋裡拼湊出的鬼怪將他自己嚇一跳。

  待開春,鄔夫人將從京城千里迢迢帶來的貢緞挑出兩匹顏色艷麗的給未過門的新媳婦送去,她問鄔光霽有什麼禮物要送給未婚妻,鄔光霽如今已滿十八了,比起從京城離開的時候長高不少,那臉也脫去最後一點兒稚氣,似乎是大半年來受到這鄉下小鎮的浸染,不復少年時在京城的飛揚跳脫,那臉反倒平靜得近乎愁眉苦臉。

  鄔夫人得知兒子沒有主意給王小姐送什麼,就埋怨幾句,回頭讓人去打了一副金鐲與布料一塊兒讓送去。

  南方小鎮的冬季濕冷,自從入了冬,已經年逾古稀的老祖宗的精神就越發不濟,大夫來看了說是等天暖能好,可是等到柳樹開始抽芽,那咳疾也像是生長起來,鄔光霽有時半夜寂靜無聲時就聽見祖母在內院床上咳嗽的聲音。老祖宗生病,鄔光霽這個做孫子的是真難受,老祖宗不論對兒媳孫輩還是僕從侍女都慈眉善目,唯獨對兒子鄔老爺很是嚴厲,這家裡也只有老太太能更變鄔老爺的決定。

  都說清明是個坎兒,老祖宗也是那時候讓鄔家歷代祖宗給收去了,老太太彌留之際已經失明了,家裡人知道老人要走,就連鄔光霽遠嫁的三個姐姐都給叫回來了,一大家子人守在老太太榻前,老太太左手捏著串佛珠將家裡所有人的手都摸了一遍,屋子裡點著安神檀香,鄔光霽還是聞到人將要死去的那種臭氣,等到老太太拉過去鄔光和的手,鄔光霽將自己的左手放在老祖宗手裡,在鄔光霽十八年的生命里,老太太曾經無數次拉過他的手,此時老祖宗明明看不見還是準確辨認出了小孫子,老太太挺高興,她說:

  “我的小乖孫吶,你爺爺在旁邊也說你好呢!好孩子,我的心肝呦。”

  鄔光霽的祖父在他出身之前就已過世,老太太這樣說的時候,鄔光霽忽然覺得老祖宗的手像是連通祖先和他的通道一樣,他本來將眼淚放在心裡一點兒也沒想哭,可是老太太又叫他心肝的時候,他鼻腔酸痛,帶著哭腔叫一聲“奶奶!”,老太太接著說:

  “你這孩子好,咱家從來都沒你這樣兒的,如今這樹還能開出花來,我可真高興,我瞅不見了,誒呦,這下可沒我嘍……”

  老祖宗的棺材在家裡停了七日,鄔家祖墳在京城,京城局勢不穩,鄔老爺思量再三,決定先在這小鎮的後山上找一塊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現將亡母安葬,等到鄔家能回京城再做遷墳的打算。

  當家老爺既然這麼說,家裡其他人自然沒有異議,出殯當日天降小雨,到了第二日雨雖停了,天色依舊黑壓壓的,扮做乞丐的鄔光霽沒頭沒腦地在春雨淋濕的小巷裡晃蕩一圈,而後在一個巷子口坐了。他又想起去年初秋幾乎出走的那一天,他覺得自己人每走,心早就是個乞丐了,否則怎麼會覺得做乞丐更舒坦,用斗笠將臉一遮,想哭就哭,反正也沒人知道自己是京城來的鄔家少爺。

  鄔光霽正哭得難過,忽然耳朵里聽見什麼烏魯烏魯的動靜,他意識到有人和自己說話,抬頭才發覺眼前是個小孩兒,那小孩兒梳了個沖天辮,手裡端著個瓷碗,鄔光霽吸吸鼻子才聽清那小孩兒奶聲奶氣地在說:

  “你別哭,吃點豆花就不哭了。”

  只見那小孩兒的小手掌里端著只對於他來說很大的玩,碗裡白生生的豆花因為小孩兒力氣有限而一顫一顫,連帶著豆花上淋的蔥花和麻醬也一抖一抖,那軟嫩欲碎的質感讓人只想拿勺子挖下一塊才好。

  鄔光霽的鼻子是被流眼淚時產生的鼻水塞住了,否則他還能聞到很香的豆花味道。

  鄔光霽見那五六歲的小孩兒都快要端不住豆花了,連忙伸出手接住,他手上也抹了藥水,髒兮兮臭烘烘,不說他現在沒有食慾就算有也不想用這雙手吃東西。他問那小孩兒:

  “你是誰家的孩子?”

  小孩兒轉頭指指不遠處的豆花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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