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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臥室他在客廳,在沙發上和我窩在一起看電影,在廚房翻動鍋鏟,飯菜的味道香得樓道里都能聞到,他在那個陽台的小飄窗前坐著看書,等我回家。

  書……我心念電轉,突然想起了書架上那本《世說新語》,雲玉曾多次翻看它,說它有靈,我抽風一樣跑到書架前把它抽出來,嘩啦啦地翻看著那本書,期待能從這本有靈的古書里找到什麼,然而我終究是凡人,我什麼也沒找到,沒有奇蹟發生。

  我只在書的扉頁上看到了他寫下的一行字,小雲寫字好看,但是硬筆總用不慣,練了很久,寫得總帶著一股毛筆簪花小楷的味道,他在扉頁上工工整整地抄下了一首《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在這首詩的下面寫了一句話。

  「阿舟吾愛,之死矢靡它也。」

  我閉了閉眼睛,胸口突然炸開的疼痛讓我不得不捂住了心窩,手裡的書哐當一聲掉了下去,砸在我的腳背上,我一點感覺也沒有。我能想像出他當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一句話的,我甚至可以想像出他寫字的表情和動作,兩世他都曾在燈下寫我的名字,那麼溫柔專注的表情,像在紙上摹畫心上人的畫像。

  我一直以為「之死矢靡它」是一句熱烈的誓言,沒想到是一句悲哀的讖語。

  我倉皇地、逃也似地踉踉蹌蹌地離開了書房回到了客廳里,栽倒在沙發上。我艱難地喘著氣,在沙發的縫隙里摸索著找到了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我急切地需要房間裡有一點聲音,電視上綜藝節目的主持人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我盯著電視屏幕,心裡像失血過多的手指,麻木而冰涼。我好像這幾天都沒怎麼吃飯,也不餓,但胃針扎一樣的疼,我想我應該強迫自己吃點東西,於是我走到廚房裡,打開了冰箱。冰箱裡還剩著點我們走之前雲玉做的飯菜,我把它們放到微波爐里轉了一圈拿出來,把一筷子菜送進嘴裡,嚼了幾下,那一瞬間我的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根本沒法控制,那飯菜的味道那麼熟悉,好像做它的人就坐在我對面,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樣,那一瞬間我才徹徹底底地意識到雲玉真的不在了。我含著一嘴飯菜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哭得聲嘶力竭,上氣不接下氣,跑到廁所嘔吐,吐到脫水,然後暈倒在廁所里。

  這次沒有人給我打120。我自己在凌晨醒了過來。

  我沒有請假。第二天我爬起來去上班。我不能停下,沒法再待在那個全是回憶的房子裡,我知道如果我就此沉淪,我要麼就死在家裡,要麼就會瘋掉。但是我得活著,我是個成年男人,是柏家的獨生子,活著對我來說是義務。我已經經歷了喪偶之痛,不能再讓年老的父母承受喪子之痛,這段時間我經歷的人間慘劇太多了,不能再多了。

  我脖子上雲玉掐出來的青紫慢慢地淡掉了,胸口的傷因為我老是忘記換藥化了膿,最後不得不一趟一趟往醫院跑,護士一邊給我的傷口消毒一邊說可能會留疤,我說,留著吧,挺好的。

  自從認識雲玉之後再也沒犯過的胃病又復發了。最嚴重的時候我沒法吃任何東西,胃痛有時會折磨得我徹夜無眠,讓我不得不大把大把地服用鎮痛藥和胃藥。在胃不疼的時候我也很少能睡得著,經常睜著眼睛直到天亮,偶爾會短暫地睡一會兒,夢裡全是他。我沒有辦法再去睡在那張我們曾經纏綿過的床上,每晚在沙發上睡覺,我開始吃藥來維持睡眠,從一開始的褪黑素到百樂眠,再到安眠藥。安眠藥的劑量從四分之一片到半片,直到現在我必須每晚吃兩片安眠藥才能勉強睡著。我很想喝酒喝到酩酊大醉人事不省來麻痹自己,因為清醒地待在這個全是回憶的屋子裡實在是太難熬了,但是以我現在胃的狀況,那麼個喝法真的容易讓我死在家裡。不能喝酒,我的菸癮更重了,以前一天也就一兩根,有時候一根都不抽,現在一天兩包。有一次有個同事來我家找我,一開門嗆得直咳嗽,看著一地菸頭直咂嘴,問我:「你最近抽菸怎麼這麼凶?」

  我沒什麼反應,彈了彈菸灰:「提神。」

  這段時間我像是活在真空里,世界沒有聲音,沒有顏色,我也沒有呼吸。我這麼渾渾噩噩地活了三個多月,幾乎已經習慣了每天抽菸,吃胃藥,吃止痛藥,吃安眠藥,上班,睡覺的日子,機械麻木,心如死灰。直到有一天,秦風在一個周末,踹開了我的房門,身後還跟著一個開鎖的和我們社區的片兒警。

  我被秦風一個巴掌抽醒,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抬起眼睛看他:「你來幹什麼?」

  秦風不知道是急得還是跑得,一頭的汗:「我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敲你門你也不開,踹門都弄不醒你,你嚇死我了,我他媽以為你死家裡了!」

  哦。我前天一宿沒睡,昨天想著反正是周末,不小心安眠藥吃多了,藥物使我的睡眠太深太沉,即使醒來了也還是頭昏腦脹。我什麼都沒說,沖秦風擺了擺手。秦風送走了開鎖小哥和民警,逐漸冷靜下來,坐在我床邊,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但是……」

  「沒有的事兒,我誰也不想見。」

  他梗了一下,嘆了口氣:「有個大事兒。你跟我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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