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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從戎站著不動,沒有追他。等他走遠了,馬從戎彎腰撿起那一團硬紙盒,展平了撕開封口,從裡面抽出一沓子水紅色的小紙片。這紙片上面撒著一層細細的粉,那種清香比什麼香水都好聞。馬從戎一邊輕輕嗅著它的香氣,一邊蹦蹦跳跳的自行玩耍去了。

  霍雲朴回了自家,開始處理如山的公務。督軍衙門放了幾天的假,如今重新恢復了繁忙。帶兵的幾名師長旅長,因為不必親自守在營里練兵,所以反倒依然清閒。連毅在京津兩地都有宅子,有宅子,沒有家。而他既然隨著霍雲朴回了北京,也就暫時在北京住了下來。

  這兩年他吸起了鴉片煙。霍雲朴最厭惡鴉片鬼,他其實也不是非吸不可,但像要和霍雲朴做對似的,他明公正氣的就吸上了,一邊吸,一邊等著霍雲朴對自己興師問罪。霍雲朴有時候鬧了大脾氣,會對部下拳腳相加。他心裡難受,身上也難受,恨不能被霍雲朴打個半死,全死也行。

  可霍雲朴只輕描淡寫的責備了他幾句,他又白等了。

  他不怕忙,只怕閒,一旦閒了,過去的事情就全來了,一樁樁一件件,紛紛擾擾的在心裡鬧。在北京家裡閉門住了三天,第四天他出了門,開始背著手四處溜達,一溜達就溜達到了八大胡同一帶。日暮時分,胡同里燈火輝煌,家家門上都掛了通亮的紅燈籠玻璃匾。連毅到了此處,也不是要嫖,無非就是想找個樂子,畢竟姑娘們說話句句中聽,而家裡的副官勤務兵們,可不會解語花似的對著他逗趣耍貧嘴。在一家北班子裡,他暫時坐住了。鴇母龜奴見他是帶著護兵的軍爺,自然十分恭維。兩個姑娘進了屋子,和他一遞一句的聊天,也是歡聲笑語。

  連毅平日在同僚之間,因為都知道他“喜歡爺們兒”,對霍雲朴也是黏黏糊糊,所以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被人擠兌一句,冷箭似的,防不勝防。好在他是真有本事真賣命,硬是熬成了師長。師長就不是一般人敢輕易冒犯的了,可也有沒上沒下的愣頭青,比如安如山,在木蘭圍場冷不丁的來一句,讓他半晌喘不過氣。

  他不計較,起碼是表面不計較。本來也是個有脾氣的,現在脾氣也一天一天的磨沒了。沒臉沒皮的,誰說他他都笑,笑得美滋滋,也不知道怎麼會那麼樂。真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他會直接動槍,手快,笑容還沒退,槍已經響了。也可能是心存怨恨、預謀已久,一直想要殺人,只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紅粉叢中很安全,姑娘們對他只有軟語溫言,曲意奉承。他躺在煙榻上吸著好鴉片煙,兩個姑娘偎在一旁,你推我搡的含笑唱小曲。他的眼睛半睜半閉,看姑娘都是小姑娘,塗了胭脂的臉蛋紅通通。年輕,皮光肉滑,臉都塗成猴子屁股了,看著也不醜怪。

  然後,他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今年已經三十大幾,不年輕了,也要老了。

  午夜時分,他回了家。

  家裡有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叫李子明,是他當年從死人堆里扒拉出來的,扒拉出來之後就放在身邊當個小奴才用。這孩子從小就是長手長腳,都說將來會是個大個子,在連毅身邊好吃好喝的長了這些年,他不孚眾望,果然越長越高,只是瘦,每天狼吞虎咽的吃喝,沒吃出膘,只吃出了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

  幼年便失去爹娘,自己又死過一場,所以他的性格與眾不同。雖然到了連毅身邊之後,再沒人欺負過他,但他自行長成了個陰沉沉的悶葫蘆,偶爾看人一眼,眼神也類似鷹隼。對連毅倒是忠心耿耿的,知道連毅午夜回家,他便坐在床邊,一直等到午夜。見連毅真回來了,他沒說什麼,出門端回了熱水毛巾。把銅盆放在盆架子上,他拿著毛巾想要催促連毅過來洗漱,然而轉身一瞧,他發現連毅端端正正的坐在梳妝檯前,正在望著鏡子發呆。

  鏡子是清清楚楚的玻璃鏡,屋子裡吊著一盞電燈,也是通亮。連毅微微的向前探了頭,仔仔細細的觀察著自己,看到最後,他恐慌的發現,自己真是不年輕了。起碼,是不那麼年輕了。

  可他是不能老的,三十多年中他只經歷過一場無望的單戀,他總像是還沒有真正的開始活。

  將一隻手放在梳妝檯面上,他頭也不回的輕聲問道:“子明,我這一年是不是見老了?”

  李子明把毛巾搭到了肩膀上,言簡意賅的告訴他:“沒有。”

  不是假話,是真的沒有。像他這種細皮嫩肉的小個子,看著總是一個模樣,況且也還沒到要老的年紀。

  連毅聽了這話,不信。摸索著抽出鏡子下的小抽屜,他從裡面掏出了一瓶雪花膏。忽然間又糊塗了,又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了,他挖了一指頭雪花膏往手心裡一捺,雙手合十搓了搓,隨即開始滿臉的塗抹。一張臉本是蒼白的,硬被他揉出了血色。

  這回放下手再一瞧,他的臉的確是白裡透紅的亮堂了。屋子裡瀰漫開了淡淡的香氣,他伸長雙手拍在梳妝檯上,劫後餘生似的,對著鏡子笑了一下。

  然後,他發現了鏡子中的李子明。

  李子明一直在後方定定的凝視著他,而他迎著李子明的目光,開口問道:“看什麼?”

  李子明輕聲答道:“看您。”

  連毅來了興致:“看我什麼?”

  李子明握著毛巾垂了雙手,同時面無表情的答道:“看您漂亮。”

  連毅聽了這話,懷疑李子明是在譏諷自己。側身對著李子明招了招手,他說:“過來!”

  李子明走了過去,雙手還攥著那條大毛巾。停在連毅面前,他冷著臉一動不動。而連毅從上看到下的將他審視了一遍,隨即一扯他擋在身前的大毛巾。天暖,李子明只穿了一條單薄的綢褲,沒了大毛巾的遮掩,他那頂帳篷就暴露在了電燈光下。

  連毅一愣,偏著臉抬眼向上望,第一次發現李子明不再是個小崽子,已經長成人了。而李子明居高臨下的垂了眼帘,臉上有一點紅,但也紅得不過分。

  隔著褲子攥住那東西擼了一把,他擼出了李子明的一哆嗦。平時和霍雲朴在一起,哆嗦的總是他,他知道那沉默的一哆嗦,是什麼感覺。

  單手扶著椅背站起身,他開始去解自己的軍裝紐扣。天下的男人女人並沒有死絕,得不到霍雲朴,他可以找別人,可以找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人加在一起,總應該能抵得上一個霍雲朴了。

  如果還是抵不上的話,他就再找,能找多少找多少。

  脫了軍裝上衣,再脫襯衫,再解腰帶,再脫褲子。站起來之後才發現李子明已經高了自己半頭,高好,他喜歡高的。

  赤條條的站在李子明面前,他抬手向下一扳李子明的後腦勺,在對方的嘴唇上親了一下。親過之後扭開臉,他覺得沒意思——看著個子這麼大,其實還是個小孩的氣味,沒意思。

  然而李子明用雙手捧住了他的臉,無師自通似的,低頭就吻了下去。少年的唇舌都是柔軟的,軟中帶著莽撞的力量。李子明往前逼,連毅往後撤。兩個人牽牽絆絆的一直退到了床邊,然後一起手忙腳亂的倒了下去。李子明撕撕扯扯的脫了衣褲。把連毅貼肉摟到懷裡抱住了,他抬起頭,忽然嘆了一聲。

  這一聲嘆來得嘶啞沉重,仿佛已經鬱郁的存了幾百年。然後低頭嗅著連毅的面孔,他直接奔了正題。

  事畢之後,李子明擰了一把毛巾,為連毅擦拭了一番。

  然後他坐在床邊,想要穿了衣褲回房去。不料連毅忽然開了口:“別走,一起睡吧。”

  李子明怔了怔,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即把穿了一半的褲子又脫了。關了電燈上了床,他仰面朝天的躺到了連毅身邊,心中很坦然,感覺自己像個丈夫。

  他不知道連毅只是受不得寂寞。寂寞的時候他要胡思亂想,身邊多了個人,多了一股子熱氣,像能占住他的心似的,他就可以安安穩穩的睡一覺了。

  第183章 番外——當年青澀(上)

  一九一九年冬,北京。

  馬從戎嚼著口香糖,甩著兩條胳膊走進了小樓。樓內前幾天剛換了新地毯,地毯織著五龍捧日的巨大圖案,一腳踩下去,軟綿綿的厚。一名勤務兵站在樓梯口,是個值班的模樣,見霍府的小管家來了,立刻把腰又直了直,陪笑向他敬了個軍禮:“三爺。”

  馬從戎是長袍馬褂的打扮,絳紅的馬褂是新制的,嶄新鮮艷直反光。抬手向樓梯上一指,他開口問道:“大爺回來了嗎?”

  勤務兵悄聲答道:“剛回來,好像生氣了。”

  馬從戎一聽這話,便輕輕巧巧的跑上樓去,同時自己加了小心,免得哪句話說錯了,再被霍相貞當成出氣筒罵一頓。

  在二樓的大書房裡,馬從戎見到了霍相貞。

  二十歲的霍相貞,已經子承父業的成了新一任直隸督軍。高高大大的坐在寫字檯後,他的腿上還賴著個小的,是十三歲的白摩尼。白摩尼去年年末沒了大姐,今年年初又沒了爹,成了個有家沒業的孤兒。霍相貞沒能如願成為他的姐夫,只好繼續履行大哥的職責,把他接到了家裡生活。白摩尼是個細胳膊細腿的小身量,因為貪吃零食,見了一日三餐就沒胃口,所以成長得尤其慢,簡直還沒開始正式的發育。小兒子似的往霍相貞懷裡一偎,他嘴裡嘀嘀咕咕,肩膀後背不住的往後方胸膛上拱蹭,一個屁股也不老實,左一扭右一扭,兩條穿著燈芯絨馬褲的小腿前後悠蕩,皮鞋頭咣咣踢著寫字檯下的抽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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