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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鏡似乎覺得冷。他也顧不上地上髒,蜷縮著身子便坐了下去,雙臂抱住膝蓋,後背輕輕靠在了墓碑上。就仿佛十五年前靠在女人的後背上一般,霜雪落在她的肩頭,觸覺只余冰冷。

  喻含光從來沒有說明這個女人的身份,他對明鏡撒謊說自己與她只是萍水相逢的關係,不知曉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職業,只是機緣巧合之下看到她的求助信號,才得以成功救下明鏡。明鏡完全沒有相信那番鬼話,誰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的死耿耿於懷這麼多年?誰又有耐性將一個與自己毫無干係的,還自身難保的麻煩小鬼拉扯成人?但明鏡從來不敢對喻含光刨根問底,因為每每提起這個話題,喻含光眼中的陰翳便如濃雲,仿佛有風暴凝聚,經久不散。

  「今年的冬天也很冷呢。」明鏡說,「也不知道會不會下雪,就像那年一樣。」

  其實這個女人的身份即便師父沒有明說,明鏡也不是不能隱約琢磨出來,她對關押明鏡的實驗場所未免過分熟悉,輕車熟路就能將明鏡從裡面帶出來,即便不是研究人員之一,恐怕也與那裡牽扯不開關係。但除此之外呢?冒著危險將一個實驗品帶出來,若是貪圖些什麼也就算了,但她救了明鏡出來,給明鏡安穩的置身之所後,除了賠上自己的性命以外,一無所得。

  究竟是背負了怎樣沉重的罪孽,才會讓一個人願意以生命的代價去償還呢?

  「拿到計算機等級的證書後,我就準備考公務員了,畢業之後可能就不會再留在太薇山莊了吧?到時候可能也沒辦法保證在平安夜回來看你了……不用擔心,如果真的能夠出去工作,就證明我已經有能力保護自己了。」

  明鏡絮絮叨叨的,就像過去的每個平安夜一樣。每年這個時候他都要來給女人的墓碑掃掃灰,再跟墓碑嘮叨兩句,說些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或者是一些對師父也說不出口的話。但底下那個女人有沒有在聽呢?那個素昧平生的人,似乎也沒有義務聽一個臭小鬼嘮叨自己的事,從小說到大,說不定還在底下抱怨他每年都要來打擾自己安眠呢。

  他這麼漫無邊際地想著。

  明鏡時常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人之所以來到這個世界,不正是因為有些什麼人將他和世界連接起來的嗎?他看電視裡演的,當新生兒即將誕生之際,全家人都在殷殷期盼,等待著它的到來,但明鏡從來沒有這樣的印象……他對來到太薇山莊之前的印象幾乎是模糊的,從有記憶開始,他就已經被關在那個牢房裡,八歲之前看不見任何的光,只有一身折磨人的劇毒伴隨著他。對人間少有的認知則是石牆上縱橫的、計算著日子的正字,還有藥兒時而活潑、時而被實驗折騰得虛弱無力的聲音,快樂就是從藥兒那搶先拿到的煎蛋,恐懼就是每天定期響起的,研究人員規律而又冰冷的腳步聲。

  而到被女人強行帶走的那個平安夜,明鏡也無緣得知關守自己的牢房是什麼地方,以及那個無聲無息地死去的,可以算是自己這輩子第一個朋友的人,究竟是什麼容貌。

  心臟里那隻蠱蟲是女人臨死前送給明鏡的,幫忙壓制著體內的毒性,並還了他一個光明的世界。蠱蟲在他心底鼓動著,就像那個女人的生命在他身上延續,他想或許這就是女人留給自己的訊息,是維繫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紐帶……但也有可能,它就是斬斷紐帶的一把刀。

  像是感受到明鏡情緒的波動,他的心臟猛然跳動得厲害,蠱蟲躁動不安,毒液在血管里飛快奔流。明鏡一陣頭昏眼花,噁心欲吐,他用力揪緊了胸前的衣料,原地打坐運功,半晌後那股躁動才平息下來,心跳重新歸於平緩。

  明鏡額頭上汗水津津。他鬆開抓住衣服的手指,怔怔地看著它們好一會,驟然地捏緊拳頭,用力得指尖發白。

  副作用已經開始發作了。

  「你們都在瞞著我,不希望我知道當年的事情,真真假假,我也分得不太清。」明鏡說,眼中閃過一道厲光,「但沒關係,十五年我都等下來了,不在意多等上那麼一會。」

  ******

  明鏡沒有在斷崖上呆太長時間,很快就順著原路下山了。方才毒性的發作仿佛掏空了他的精力,步履不穩,面色慘白若紙,要是有旁人在場肯定要被他虛弱如鬼的模樣嚇一跳。

  這樣也好。他只要做別人眼裡那個沒心沒肺,吊兒郎當的明鏡就行了,那是他最堅硬的外殼,無措和虛弱都被牢牢地包裹在裡面,不需要任何人看到。但是為什麼呢?明明早就做好要一個人走下去的覺悟,心臟卻還像是被挖開了洞一般地空虛。手機的電已經耗完了,夜晚的樹林裡黑壓壓的,星月無光,沒有能夠給他指明方向的事物了,他不會因為走不出樹林而凍死在後山上吧?

  像他這樣孤僻又怪裡怪氣的傢伙,就算真的死了,或許也要過好多天才會被人發現吧?指不定山莊的命案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破了,「太薇山莊命案真兇畏罪自殺,橫死山頭」,相比起他毫無意義的誕生,真是個再拉風不過的結局。

  然而這個時候,前方突然亮起了一點光,像螢火一樣的光。明鏡還以為自己出了幻覺,但朝著那點光的方向走沒有多久,竟很快就從樹林裡穿了出來,那點光原來是後山岔路口上的路燈,有個人穿著黑色的大衣站在路燈底下,雙手插在口袋裡,凍得直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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