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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情緒愈發崩潰:“感情他不是你兒子,你不心疼啊!他遭的罪都忍著呢,吭也不吭一聲。”

  素來堅強剛毅的男人,突然說不出話來。

  良久,他才道:“如果可以,我何嘗不樂意代替他受罪?”

  *

  當時,事情發生得快,他沒有時間反應,疼痛尚未覆蓋全身,人就已昏迷過去。疼醒過一次,只記得身邊圍了幾個人,也沒弄清自己的狀況,又再一次陷入昏迷。

  再次醒來,是兩天之後了。

  那時渡過了安全期,右腿也截了。

  從重症病房轉入多人病房,鬧嗡嗡的,充斥著奇怪的人,奇怪的氣味。

  天翻了,地覆了,仿佛輪迴一番,進入了下一世。

  他聽著母親強忍著哽咽跟他說話,神飛遠了。

  所以,我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還算幸運,重返陽間苟活?而現在,是殘疾人了?不能繼續上學了?從今往後,再也無法打球、跑步、跳高……做任何運動了?

  他自知,他無法再繼續設想下去,可又控制不了。

  四肢八骸好似泛著疼,從那截骨肉生長而出,蔓延開來,連帶著五臟六腑也絞著疼。

  他根本不知道,將來要怎樣面對別人異樣的眼光。

  他也迷茫,他還要不要繼續讀書,考大學,找工作,娶妻生子。

  亂如麻的思緒,讓他瀕臨絕望。

  人世百態,從一種生活,換到另一種,於他而言,是要經歷剝皮抽筋之痛的。

  在夢裡,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如何跑上斑馬線,那輛車如何撞上他,倒在地上,雨水如何浸濕他的身體。

  他感受不到痛感,卻似能感受到血從身體湧出,染紅周身一片地。

  馬路上沒有人,遙遙的讀書聲傳來,是上課了嗎?他甚至聽得清,他們讀的是白居易的《長恨歌》。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娥眉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身子逐漸變輕了。

  他想,怎麼沒人來救他?靈魂出竅了嗎?

  下一秒,他打了個激靈,掃落床頭的水杯,碎一地玻璃。他驚醒。

  母親翻來覆去的,也未睡著,聽見響動,立馬從陪床上下來,問他:“怎麼了?口渴,還是想上廁所?”

  他心頭仍有餘悸,卻漸漸平復下來。

  還在人間,已值得他慶幸了。

  *

  “來,加油,再走幾步就休息。”

  那是車禍後半年了。

  他撐著拐杖,跟著護士的引領走著,僅幾步路,就大汗淋漓。另一隻腿的空蕩,即便是過了這麼久,仍叫他恐懼、不適。

  最初,他根本不知如何操縱拐杖,猶豫半晌,剛嘗試走出一步,就重心不穩,跌倒在地。護士很溫和地蹲下,扶他起身,鼓勵著他。

  “很好,進步很多了,在家裡也要多走動走動,以免肌肉萎縮。可以的話,多曬曬太陽。”

  康復後,葉沉出院回家。

  家中原條件不錯,因給他動手術、住院,還有後來每周的復健訓練,反欠下一筆外債。

  這些事,父母不會講與葉沉聽,是偶爾他們在房中吵架或打電話,門隔不住,葉沉聽進幾句,才猜得家中近況。

  父母一有空,便推著他到處散步,曬太陽,給他講些有趣的事兒,或兩廂沉默。

  路上碰見曾熟悉的長輩,不似以往親熱打招呼,他低下頭,沉默不語。對方簡單寒暄幾句,錯身離開。他們探望時,送來的營養品、補品,他也未道過感謝。與人打交道,全由父母來做。

  就是這樣,與過往逐漸疏遠。

  那天,母親推著他,忽然問:“小沉,你還想讀書嗎?”

  葉沉沒作聲,看著膝上的毛毯。

  母親繼續道:“你哥哥還記得嗎?你們小時候常一塊兒玩的。他今年畢業,據說考入了一所不錯的985大學,你姑姑還想過幾年送他出國留學。你一直視他為榜樣,爸媽也一直視你為驕傲,我們都希望你把書繼續讀下去,只要你盡力了,結果是什麼,我們也不在意……”

  醫生曾跟他們講過,他現在的反應是屬於受重大創傷後正常的,當時,他撞了頭,可能對智力有所影響。

  母親想到這裡,淚意又涌。

  好好的孩子,雖說不上天之驕子,卻也是自小沒受過大挫折的。連她都受不了,遑論是他。

  葉沉卡住剎車,母親愣了下,只聽他說:“想。”

  母親一喜,淚滑下來,說:“那過兩天我就去找你們校長說。”

  葉沉說:“媽,你別為我哭。這近一年來,我為你們添了太多麻煩、痛苦了。我去學校,也免去你們擔心我在家裡照顧不好自己。”

  母親抹了抹眼淚,笑著點頭。

  撇去其他的,孩子懂事了,曉得體貼父母,就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九月秋季開學,葉沉重新回學校上課。

  前一天晚上,他很早就睡了。他牢牢地記得,什麼時候打第一道鈴,什麼時候遲到,什麼時候早自習下課。遲到的陰影始終盤桓不去,他怕。

  父母請了一個小時假,送他去學校。

  路上,母親忍不住嘮叨,細枝末節也不放過。其實是不放心,葉沉性格變化大,又在家裡待了那麼久,誰也保證不了,他會不會在學校里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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