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大人!”隨從上前,鏗聲道:“大人隨我們一起走!”

  陳稷搖頭,平靜道:“我走不了了——但你們不一樣”,他環視過這十幾個精悍健壯的年輕人,溫和一笑:“你們手上沒沾血,文旌不會為難你們。都還年輕著,拿了錢以後安生過日子,把從前的事都忘了吧。”

  隨從們不肯,勢要追隨陳稷,被他拉下臉訓斥了一番,才拿了金錁子,低頭耷腦地走了。

  走了,終於都走了。

  陳稷如卸下了重擔一般,心底霍然輕鬆。

  上樓時正碰見郎中從任遙的房裡出來,他忙向陳稷道喜:“尊夫人已無大礙了,再休養幾日就好了。”

  陳稷笑得澄淨且純粹,道:“有勞郎中了。”

  郎中客套了幾句,下樓去煎藥,走出去幾步,沒忍住回過頭來看,心道,這位公子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樣了,還是那個眉眼,只好像變了個人似得。

  他百思不得其解,兀自搖了搖頭,準是自己多心了……

  陳稷推門進去,任遙坐在榻上歪頭看過來,面色雖然憔悴,但是不像之前對他那般冷顏冷色了。

  她握住被衾,默了片刻,問:“那個人是誰?”

  陳稷給她倒了杯熱水,道:“是魏太后的殿前總管,蕭寺。你放心吧,他已經死了,我親自讓人埋的。”

  任遙垂下眼睫,看不清眼底是何神色,只聽她輕聲問:“我睡了幾天?”

  “四天。”

  屋內一時陷入靜默,陳稷將水遞給任遙,溫聲道:“郎中說你的身體沒有大礙了,我……我們大概出不了關了,可我還是想帶你去看看你母親的衣冠冢,行嗎?”他的聲音平靜無瀾,並沒有大悲大落,只是說到最後,帶了一絲絲乞求的意味。

  任遙腦子空了一瞬,大體是預感了什麼,歪頭看了看他,輕輕點了點頭。

  ……

  衣冠冢建在草原上,秋空長靜,一覽無垠,偶有牧民驅趕著牛羊而過,銅鈴‘叮叮噹噹’的響,雖無長安的繁華熱鬧,卻也是歲月靜好,溫馨安謐的。

  任遙慢慢走到衣冠冢前,黑石墓碑上雕刻了幾個字,因年歲日久,不太清晰了。但碑前供著新鮮的水果,周圍整潔乾淨,像是被悉心照料著的。

  她彎了身,輕輕撫摸過墓碑上的字。

  “阿遙,你知道我為什麼想要帶你來這裡嗎?”陳稷的聲音從身後飄過來,夾雜著低徊的風聲,帶著微微的沙啞。

  任遙動作一僵,沒接話。

  陳稷已習慣了她的冷待,並不在意,唇角噙起一抹溫恬的笑意,像是偷吃了糖的孩子,道:“我知道,文旌一定也想帶你來這裡,可是被我搶先了一步,就算我事事不如他,可終歸有件事是做到了他的前面。”

  任遙說不清心裡是種什麼感覺了。她厭惡過他,憎恨過他,可到如今,所有情緒都變得極淡極淡,淡到連她自己都辨不分明了。

  陳稷極目遠眺,看向這蒼茫無盡的草原,目含痴惘:“你知道嗎?我是在這裡長大的。我的父親是鐵勒的大將軍,我的母親是漢人,在八歲之前我一直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直到迎戰北狄,鐵勒全軍覆沒,我父親也戰死了。不光戰死了,還要受唾棄,人人都說鐵勒貪功冒進,才累得幾萬大端軍隊跟著覆滅,那個皇帝下旨,鐵勒部將三代之內不得入仕。”

  “從那以後,我跟母親就沒有過過好日子了。我們逃命,寄人籬下,改名換姓,四處奔波,忍受著貧窮與世人的惡意,艱辛地活著,連想停下喘口氣都是奢望。”

  夕陽西落,為草原鍍上了斑斕的色澤,晚風迴旋,將所有幽嘆悉數吹散。

  “可這並不是你作惡的理由。”

  清風裂玉般的聲音隨著風吹過來,沉默許久的任遙一怔,慢慢轉過了身。

  文旌一襲黑色深衣,手裡握著思寤,緩步走近他們,他的身後是被晚霞渲染的遼闊蒼穹,孤鶩遠飛,逐日而去。

  任遙提起衣裙,想奔向他,寒光一晃,一柄劍橫在了她身前,陳稷冷聲道:“阿遙,我不想傷你,別逼我。”

  他看向文旌,輕輕淺淺地笑開:“你自然會說這樣的話,你是誰啊?你是文相,是功勳卓著、大權在握的丞相大人,上天從來不曾薄待過你,就算你父汗死了又如何?照樣有視你如己出的義父把你捧在手心裡好好養大。被逼去了北疆又如何?照樣有天子回護,君臣拉扯著,不離不棄。”

  “文旌,或是我該叫你哥舒毓,明明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的母親,可憑什麼到最後受苦受難的是別人,你這個罪人的兒子倒可以置身事外,享盡了功與名?”

  文旌清清淡淡地看向他:“你知道你為什麼總是不甘心,總是要走極端嗎?那是因為你總是看輕了別人的苦難,而把你自己受的那點苦當作祖傳元寶似得捧在手心裡,時時拿出來顧影自憐一番,覺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欠了你的。”

  他看向任遙,隔著一柄劍,見她正深情拳拳地凝睇著自己,不由得心安下來,心情也更加平靜。

  “你恨我便罷了,我只問你,延齡哪裡對不起你了?他當年力排眾議保下了我們兩個,還向戶部尚書舉薦你,在他最危難的時候還全心全意地信任著你,甚至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了你。可是你呢?你轉頭就出賣了他。陳稷,你不是恨魏鳶嗎?你不是說她是罪人嗎?你助紂為虐的時候怎麼沒想到她是你的殺父仇人?!”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