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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嗒!”手指按住棋子,手腕弓成一個優雅的弧度,“大師,可曾聽過離魂症?”
渡一大師頓住,倏忽,抬起頭望了他一眼,平靜回答:“好似聽過。”
“大師可知那是怎麼回事?可曾聽過,離魂症有什麼伴生症狀?”
渡一大師搖搖頭,含笑看他,“老衲不知,不過佛家有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皇上之煩惱,應佛家言,只需順其自然便足矣。”
皇上捏住一枚棋子,沉吟不語地看他。
渡一大師不再多言,笑笑,低頭繼續跟皇上下棋。
小半個時辰過後,皇上送渡一大師出宮。
渡一大師探出手,讓皇上停下腳步,道:“老衲走了,皇上保重身子。”
眼神微沉,皇上默默盯著他,“大師知道朕身子不好?”
“顯而易見,皇上今日臉色很不好。”渡一大師微笑。
朝他行了個禮,轉身離開,走到馬車身邊,剛要上去,突然,頓住,他轉過身。
“皇上,皇后乃國之根本,輕易不可動搖,更何況,當今皇后亦是命定之後,於您於國有利,切不可隨意廢后。”
他留下這最後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便瀟灑離開了。
皇上擰眉疑惑,立在原地久久不動,倏忽,想到什麼,猛然扭頭看向榮盛,“榮盛,朕上次沒寫完的聖旨呢?”
第六章
畫卷是由上好的蠶絲製成的綾錦織品,整體呈金黃色,上頭印染祥雲瑞鶴,兩端銀色飛龍烘襯,夾帶兩根玉制玉炳,顯得聖旨格外富麗堂皇,尊貴顯達。
只是旨面卻被潑了一大灘墨水,污染了這片富麗堂皇的顏色。
手指輕輕摩擦柔軟卷面,倏忽,收回手,這張聖旨已經廢了,只能另起一張。
他另鋪展開一面聖旨,而後,捻起筆,掠起袖子,一筆一划寫下一首詩。
雨後龍孫長,風前鳳尾搖。
心虛根柢固,指日定干霄。
最後一句話豪邁瀟灑,氣勢滔天,揮袖間一筆落成,筆下龍騰虎躍,筆勢雄健灑脫。
這句引用前人的詩,恰恰抒發了他這些年的抱負。
盯著這句詩,皇上久久未語。
沒有任何動靜,頭不痛,心臟不痛,他也沒有再得離魂症。
說明他得離魂症的原因不在聖旨和筆墨上。
刑獄司將那個小太監帶走,一番刑訊拷打之後,除了審訊出一系列貪小便宜,陽奉陰違等小事,旁的沒問出什麼,小太監追根溯源也身家清白,事跡可尋,毫無可疑之點,所以想當然,他身上的事應當與那個小太監無關。
剩下的只有……皇上的目光定向被墨痕污染的,幾乎認不出“皇后”二字的廢旨上。
他深吸一口氣,將寫了詩詞的聖旨撥拉到一邊,另起一面空白聖旨,按照提前擬好的廢后詔書,一一抄錄——
“皇后陳氏,自覺懷執怨懟,數違教令……今廢棄其……”
寫著寫著,熟悉的劇烈頭痛和心臟之痛襲來,痛的他幾乎握不住筆桿,皇上雙眼卻乍然迸發出精射之光,他死死盯著這道聖旨,任由劇痛將自己拖向黑暗。
長春宮這邊,宮女太監終於將宮裡的東西收拾妥當了,直殿監那邊過來通知她們可以移宮了。
於是,陳以禎領著身後的宮女太監浩浩蕩蕩開始移宮。
鍾粹宮在最右下角,距離皇上的交泰殿最遠,幾乎和冷宮無異,那邊位置偏僻,景色不顯,宮殿更加鄙陋,往往由最不受寵的宮妃居住。
陳以禎自當初進宮就瞅准了這個宮殿,作為她將來的養老之地。
鍾粹宮雖說偏僻鄙陋,但到底不是冷宮,一應內務膳食照舊由宮中司務監,針工局和內膳房等供應,又離皇上和太后等人遠遠的,等閒事情招惹不到自個身上,若日後皇上充實後宮,廣納后妃,她這個鐘粹宮想必也是最晚住人的。
陳以禎打算地很美好,然而過去之後才發現,日子並不像她想像那般如意悠閒田園。
“這……這……”看著眼前的鐘粹宮,雙陸瞪大眼睛,氣憤地渾身發顫。
她咬牙切齒,“直殿監那幫狗奴才!”
鍾粹宮是收拾出來了,但牆根的雜草依舊堅韌不拔,迎風凌亂,殿門斑駁陳舊,霉跡斑斑,牆面更是東一塊,西一塊,漆面不勻,一看就許久不經人打理走動了。
“奴婢這就找他們回來重新收拾。”雙陸咽不下這口氣,扭頭就要去找他們。
陳以禎喝住她,“站住!”
沒有轉頭看她,只神色淡淡道:“你還以為本宮還是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受人尊敬不敢懈怠的六宮之主皇后娘娘嗎?本宮以為你們早已知道,日後跟著本宮,只能過這種凡事需忍一線的日子。”
雙陸和雙姝緊緊攥住手掌,眼眶盈滿淚珠,憋屈地唇/瓣顫抖不止,過了會,雙姝率先回過神,平靜下來。
她乾脆利落跪下,“奴婢謹遵娘娘教導,日後定沉穩鎮定,不給娘娘惹事。”
說完,她還拉了拉雙陸,讓她冷靜下來。
雙陸知道娘娘說得沒錯,雙姝也說得沒錯,到了現下這種境地,除了一忍再忍,還能怎麼辦呢?她抹去淚水,同樣跪下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