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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故老氣橫秋地摸摸白鬍子:“正是。”

  仲世煌道:“怎麼證明?”

  溫故有意賣弄,朝著仲世煌身邊的落地花瓶一指,花瓶砰然碎裂。他看向仲世煌,發現對方的臉色比適才還黑。

  仲世煌強忍怒氣道:“這是我媽最喜歡的花瓶。”

  “……”

  溫故對著牆,冥思苦想修復的法術。半柱香後,他覺得對一個劍修來說,這太難了。他尷尬地轉身看著仲世煌:“我真的是神仙。”

  仲世煌道:“我不信。除非你會起死回生。”

  溫故怔忡:“起死回生?”

  仲世煌道:“如果你能做到,你說什麼我都照做,絕不反悔。”

  溫故道:“你想救何人?”

  仲世煌道:“我爸……我父親與母親。”有求於人的時候,他不介意順著對方的習慣來。

  溫故遲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請節哀順變。往者已矣,來者可追。若令尊令堂在天之靈看到你頹唐萎靡,於心何安?”

  “你不肯?”仲世煌神色陰沉,

  溫故道:“日有升落,花有開謝,生生死死,命中定數。”

  “神仙也有嗎?”

  溫故怔了怔。他飛升時日尚短,哪裡清楚仙家事,支支吾吾道:“這,興許有,興許沒有。我成仙方才四日。”

  仲世煌抬手對著他的腦袋就是一槍,“滾!”

  溫故閃身躲過,看著牆上子彈打出來的坑洞,有些不悅:“你這人好不講道理!”

  仲世煌冷笑道:“你知道就好。我這人不但不講道理,而且囂張跋扈,霸道橫行,目中無人,不可一世!我要是當神仙,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爸媽從閻羅手裡搶回來!第二件事是把所有看不順眼的人活活折磨死!第三件事……”

  “住口!”溫故看著他眼底的認真和冷意,心頭一陣陣發冷。

  在修真界,除了劍修之外還有魔修。魔修修欲修情,最是放縱心性,肆無忌憚。以仲世煌的性格,縱然入道,也是由魔入道,能修得正果最好,修不成的話,卻是蒼生之難!

  他拳頭捏了又捏,轉身要走,突然想起碎裂的花瓶,又轉過身來,無視仲世煌警惕的眸光,左手一揮,將花瓶碎片收入乾坤袋,瞬間消失在房中。

  白須大仙正晃著玻璃杯喝酒,溫故滿頭白髮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你可見著仲世煌了?”

  溫故點點頭。

  白須大仙強忍著笑意道:“他是否一聽得到成仙,立刻雙膝跪地三叩首,一收包袱跟你走?”

  溫故沉下臉道:“大仙明知故問。”

  白須大仙忍笑忍得雙肩顫抖,嘴裡還安慰道:“那小子不識好歹!你不必沮喪,功夫不負有心人。今日不行便明日,明日不行有來年。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我相信終有一日,他會領受你的良苦用心。”

  溫故道:“他的父母親過世了。”

  白須大仙掐指一算:“是受人陷害。”

  溫故道:“誰?”

  白須大仙道:“你想為他報仇?”

  “這倒不是。”

  “你入門時,師父可曾告誡過,不要插手人間事?”

  “有。”

  白須大仙道:“你可知為何青圭叫你‘暗戀仲世煌而不得,以身殉,使其愧疚哀愍,舍富貴榮華而求道’?”

  溫故道:“大仙希望我度他成仙,讓他的命運回歸正途。”

  “這是其一。其二,你我雖在蒼天衙供職,卻也在天道之中,稍有差池,一樣會改變天命。”白須大仙放下酒杯,幽幽一嘆,“得道之前,我以為成仙之後可天地逍遙,無憂無慮,成仙之後才知,仙者雖高,卻是芸芸眾生最低。”

  溫故茫然道:“此言何解?”

  白須大仙道:“仙者法力高強,壽命無邊,為的卻是守護天道。而天道運行,為的是芸芸眾生。如此算來,我們豈非是芸芸眾生最低?”

  溫故沉思。

  白須大仙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道:“陰陽五行相生相剋,日月春秋周而復始。天道亦有疏漏,需你我這等仙人補救。世間萬物本是互相依存,誰能至高無上?”

  “天帝呢?”

  “亦受天道挾持。”白須大仙頓了頓,“過得比我們還苦些。”

  溫故沉默片刻道:“大仙說來說去,還是希望我照青圭之法行事。”

  白須大仙道:“我何時這樣說了?”

  “大仙說得雖然有理,但仲世煌若能接受勸說,直接得道成仙,事情豈非更加簡單,也省去更多差池。”溫故猶不死心。

  白須大仙道:“依你之見,當如何?”

  溫故道:“不知大仙還有仙丹否?”

  “飛升不難,難的是你如何保證他成的是仙而不是魔?”

  白須大仙一言擊中他的死穴。回憶起仲世煌暴戾的模樣,溫故啞口無言。

  白須大仙道:“仙者之所以為仙者,皆因我們有一顆問道信道之心,不然,縱然法力無邊,也是妖魔之流。”

  “請大仙再給我一次機會,若明日他還是不肯,我便……”溫故咬咬牙,“我便依照青圭行事。”

  白須大仙展顏笑道:“如此甚好。”

  “不過還請大仙幫我一個忙。”

  “但說無妨。”

  “可否讓仲世煌雙親起死回生?”

  白須大仙:“……”

  溫故:“……”

  兩人面面相覷好一會兒,白須大仙才道:“你不是開玩笑?”

  溫故尷尬道:“我,我只是問問。”

  “若是能還陽,我讓張文希還陽便可,何必大費周章找你來?”

  溫故嘆息:“說的也是。”

  白須大仙擺手道:“去去去,好好學習,免得以後露出馬腳。”

  聽他所言,是半點不看好溫故明日之行了。溫故道:“我還有一事相求。”

  白須大仙吹鬍子瞪眼:“還陽絕不可行!”

  “不是還陽,而是這個。”溫故將花瓶碎片從乾坤袋裡拿出來,想了想,又拿出名片和子彈,“可否將花瓶還原?”

  “這有何難。”白須大仙一揮手,花瓶恢復如初。

  “多謝。”溫故大喜,又拿起名片,“這是何物?”

  “名片,好比以前的……名帖。”白須大仙掃了眼,“真平安保全公司?看來仲家近日裡惹的麻煩不小。你呆在他身邊也好,還可就近保護。這子彈從何處得來?”

  溫故道:“從送名帖之人的黑匣子裡she出來的。仲世煌也有。是種極厲害的暗器。”

  白須大仙笑道:“這叫槍,是一種遠程武器。”

  溫故道:“為何叫槍?半點不像。照我看,還是像弩多一點。”

  “……”白須大仙道,“你也可以叫它gun。”

  “缸?越發不知所謂了。還是叫槍好一些。”

  白須大仙:“……”為何他覺得,比起仲世煌成仙,讓溫故適應當今社會更難?

  溫故臨時抱佛腳,夜拜鬼谷子、蘇秦、張儀,攻讀《鬼谷子》、《蘇子》、《張子》,至次日傍晚,抱著花瓶,胸有成竹地去了。

  卻撲了個空。

  別墅黑燈瞎火,空無一人。

  溫故遍尋不著,便將花瓶放回原位,自己坐在屋頂等,等到月落日升,曙光綻放,仍不見人影。他知道仲世煌有意避他,卻不急,施施然地閉上眼睛打坐。

  七天後,一輛車駛入,耿頌平站在樓下朝他喊道:“小仲先生有請。”

  溫故一笑起身,若無其事地踩著虛無的階梯,一步步從屋頂走下來。

  耿頌平打開車門,做了個請的姿勢。

  溫故坐進車裡,車門被“砰”的一聲關上。

  耿頌平從另一邊坐進車裡,系好安全帶,正要發動汽車,就看到自稱神仙的白髮老頭慢慢地伸出手,學著他的樣子,慢吞吞地繫上了安全帶。

  ……

  沒想到神仙也遵守交通規則。

  耿頌平將溫故送入一座大廈的地下室,停好車之後,人起身離開。

  溫故道:“仲世煌何在?”

  耿頌平指指前方。

  前方無人。地下室昏暗,卻難不住溫故。那裡只有一堵牆。正想著,那堵牆亮起來,仲世煌放大的臉貼在牆上,陰森森地看著他:“你真是陰魂不散。”他的臉在牆上,聲音卻是從四面八方傳出來的。

  溫故看過電視,並不覺得奇怪:“小仲先生所言甚是。陰陽其合,終始其義。陽生陰死,入輪迴而往復。陽壽盡而陰魂不散。令尊令堂並非消失於天地,而是開啟另一段人生,你何苦窮追不捨,反使二老亡魂不得安寧?”

  仲世煌冷笑:“我的父親是仲國強,我的母親是劉曉玲。轉世後的是誰?”

  “小仲先生既想一生久長,更該潛心修道,他日修成正果,便可超脫凡俗,不入輪迴。”

  “連我父母的也可以一起修嗎?”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仲世煌道:“你對你父母也是這種態度?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袖手旁觀?還是覺得他們死得其所,額手稱慶?”

  溫故臉色煞白。

  “神仙都像你這樣嗎?一天到晚管著不相關人的閒事,把父母兄弟置之度外?”

  溫故喃喃道:“並非如此。”

  仲世煌看他難過,心中湧起扭曲的快意:“看來當神仙要六親不認無情無義才行,光憑這一條,我就沒有資格了。”

  溫故盯著他,仿佛透過那張嘲弄的臉看到一個驟失雙親傷痕累累的孩子。這個孩子跋扈自恣,逞性妄為,對神仙絲毫不敬,比當年的自己要勇敢得多。

  那時候的自己明明難過得要命,卻拼命在師父面前裝出坦然接受的樣子。

  那時候的自己明明想求師父招魂見父母最後一面,卻在師父瞭然的嚴厲目光中敗下陣來。

  到後來,他有了通陰陽的能力,卻受限於天道,不敢越雷池一步。

  仲世煌毫不留情的譏嘲恰恰說中了他的懦弱,叫他無可反駁。

  溫故默然站了會兒,才低聲道:“令堂鍾愛的花瓶我已完璧歸趙。”

  仲世煌見他轉移話題,面露不屑:“我知道,我看見了。”

  溫故毫不訝異。在這個時代久了,便漸漸習慣白須大仙口中的現代科技。

  仲世煌見他被自己狠狠奚落之後仍站在原地不動,不耐煩道:“你一定要纏著我?”

  溫故搖頭道:“並非我執意為難,而是天道如此。”

  “好,我答應你。”

  仲世煌慡快的回答反倒讓溫故疑心,“可有條件?”

  仲世煌笑道:“當然有。”

  溫故道:“令尊令堂還陽之事,請恕我無能為力。”

  仲世煌沉下臉道:“放心,被拒絕的事,我不會再提。”

  溫故稍稍安心:“請說。”

  仲世煌道:“有一句俗語叫做,一個蘿蔔一個坑。既然我要上去當神仙,你就下凡吧,當個凡人,娶妻生子。一上一下,才叫公平!”

  溫故平靜地看著他,“明白。”然後瀟灑地轉身。

  仲世煌微驚道:“你真的答應?”

  溫故頭也不回道:“我修行千年才修成正果,怎會答應如此荒謬的條件?”

  仲世煌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荒謬,以後就不要再來煩我!”

  他話音未落,那紅裝白髮已躍出視線之外。

  耿頌平見仲世煌得意地關掉攝像頭,低聲道:“這個神仙看起來像個老頭,說話卻像個毛頭。不過你真的放棄嗎?他不像是騙子。”

  “神仙?”仲世煌嗤笑道,“真的又怎麼樣?莫名其妙地跑來干預別人的人生,那不是神仙,那是神經病。”

  耿頌平道:“聽說老仲先生要回來了?”

  仲世煌落寞道:“嗯,我明天去接爺爺。這麼大的事,本來就瞞不住,能瞞這麼久,已經很不容易。”

  耿頌平道:“老仲先生這個時候回來,會不會不太安全?”

  仲世煌握著拳,眼神凌厲:“這個世上,只剩下我和爺爺兩個親人。我絕不會讓他出事!”

  白須大仙坐在花壇邊上,喝著啤酒,磕著花生,見溫故從車庫出來,朝他招招手。

  溫故走到他邊上,仰頭望了眼星空,“我會想方設法接近仲世煌。”

  白須大仙吃了顆花生:“嗯。”

  溫故道:“不過我與他皆是男子,比起暗戀,手足之情或許更恰當。”

  “嗯。”

  “我會引他入正道。”

  “嗯。”

  溫故見白須大仙只應不說,低下頭道:“大仙是否覺得我很沒用?”

  白須大仙擺手道:“我不小心聽到你與仲世煌的談話。”他頓了頓,“你沒事吧?”

  看著白須大仙毫不掩飾的擔憂,溫故心中淌過一道暖流,微笑道:“大仙放心,我對仲世煌所言非虛。往者已矣,來者可追。修道起初,我的確為了不入輪迴,超脫紅塵,也哀怨於雙親早逝,自責於自己的懦弱。然而師父卻叫我懂得一個道理——若修道者修道是為為一己之欲篡改天命,那與當權者隨心所欲,藐視律法,置萬民於水火又有何不同?”

  白須大仙欣慰道:“你能想通此節便好。”

  溫故道:“卻是仲世煌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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