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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梳子。”清風堅持,“電視裡有專門的人梳,叫梳童。”

  “……”楚焰用梳子敲他的頭。

  被敲的地方鑽出一隻龍角,清風撓了撓:“癢。你敲我做什麼?”

  “是書童,讀書的書。”

  吃飯是清風最喜歡的事,比看電視還喜歡。

  楚焰還在廚房裡忙活,清風已經坐在桌邊,穿著圍裙等開飯了。

  楚焰端著烤麵包和果醬出來,看到他身上的圍裙,皺了皺眉道:“這是張大嬸的。”張大嬸是他請的鐘點工,因為每個禮拜固定來打掃,所以她在這裡留了一些工具。

  清風摸寶貝般地摸著:“我借來穿穿。”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著等會兒收起來,藏到肚子裡。

  “上面有污漬,不知道多久沒洗了。”楚焰頓了頓,“不要放到肚子裡去。”

  清風:“……”被看穿了嗎?

  “你喜歡的話,我一會兒帶你去超市。”楚焰看著他驟然亮起的眼睛,心情好起來,連沒睡足的鬱悶也消散不少,唇角不明顯地翹起,“快點吃飯。”

  清風左右開弓,飛快地抓起烤麵包塞進嘴裡。

  剛吃完一塊準備拿第二塊的楚焰眼睜睜地看著夠吃三餐的麵包在短短几秒鐘之內消失無蹤,默默地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去超市之前,楚焰滿足了清風想要梳頭的願望,將他的頭髮盤了起來。家裡沒專門綁頭髮的頭繩,只能用買快餐時附帶的橡皮筋。他原本擔心這種橡皮筋會纏頭髮,誰知用在清風頭上分外服帖。  清風很喜歡自己的新髮型,對著鏡子臭美了半天,等出門時,楚焰在他腦袋上套上一頂漁夫帽。

  清風:“……”

  楚焰在前面走,他在後面跟,腳步磨磨蹭蹭,與第一次進城的樣子判若兩人。

  楚焰忍不住停下腳步:“想什麼心事?”

  清風不甘不願地摸著帽子:“熱。”

  楚焰無語地看著身邊被寒風捲起的落葉和塑膠袋。

  清風抖了抖帽檐。

  楚焰道:“你的發色太顯眼。”

  剛說著,一個頂著五顏六色雞窩頭的青年踩著滑板從他們身邊滑過。

  清風恍然大悟道:“是不夠鮮艷嗎?”

  楚焰:“……”是他自己心虛。

  對楚焰來說,超市還是一樣的超市,卻因身邊多了一條龍而心神蕩漾。

  清風像個好奇寶寶,到處都要摸摸看看,連收銀台都不放過,楚焰怕他闖禍,不昨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盯著他,買圍裙的事倒被兩人一起遺忘了。

  清風雖然從小在地宮長在在,沒見過過什麼世面,但心理素質極佳,對著奇奇怪怪的東西不但不驚恐,反而極度興奮。

  楚焰見他適應得很好,剛鬆一口氣,就發現他鍘經過的紅酒櫃……空了。

  “咳咳!”在清風第二次下手之前,楚焰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

  清風疑惑地看著他。

  楚焰道:“你喜歡我們可以買回去。”

  “要付錢嗎?”

  “嗯。”

  “我這樣不用付。”清風得意地炫耀。

  楚焰:“……”是地宮被光顧太多,所以他出來報復社會嗎?

  紅酒在楚焰的堅持下還回去了,因為他不想有一天打開門遇到國家機構派來的外星人解剖小組。作為補償,圍裙買了兩條,當然,吃的也不能少。

  清風無師自通地練成必勝客疊沙拉大法,將超市小推車堆疊成移動小山丘。

  楚焰看著他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向收銀台,自覺地掏出兩張信用卡——回家就申請增加額度。

  一個人生活的時候,生活就是簡單的一,直來直去,加了個一,卻大於二,複雜瑣碎得令人頭昏腦脹。為免清風引人注目,他辭退了張大嬸,從此日常打掃、洗衣煮飯等家務都由他包辦。

  不干不知道,日常生活竟然囊括了這麼多內容,可他心靈是滿足的,不像以前,手裡抓著價值連城的各式寶貝,心卻空虛到麻木。

  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未來規劃了,安逸、平靜、充實。

  只是多了一個——

  麻煩。

  他看著清風躡手躡腳地從廚房裡出來,嘴角還粘著偷吃的麵包屑,笑著嘆了口氣。

  清明節。

  他起了個大早,買了鮮花和酒,帶著清風去了山上。

  從大仇得報、死裡逃生到平靜安逸,本應該有一個相當長的過渡,但托福於清風的鬧騰,楚焰的這個過程在渾渾噩噩中過去了,等意識到的時候,潛意識已經坦然地接受了這一切,接受了那個在他生命中身兼養父和仇人這兩個重要角色的人在那條漆黑墓道中悄然退場。

  清風看到山既親切又害怕,地宮外的世界太美好,習慣之後就再難接受以前暗無天日的生活,看到山總讓他感覺自己在被墓地召喚著。

  他將這個想法告訴了楚焰,楚焰嗤之以鼻:“相信我,除了我,沒有第二個笨蛋會傻乎乎地邀請你去他家住。”

  清風想了想,恍然道:“哦,你是說,你是我的獨一無二嗎?”

  楚焰:“……”回去得查查“獨一無二”是不是貶義詞。

  山上風輕雲淡。

  清風好奇地看著一排排整整齊齊的墓碑:“一個人為什麼豎這麼多墓碑?”

  楚焰道:“一塊墓碑一個人。”

  清風驚訝道:“多擠啊。”要是白僵他們住在這樣的地方,早就鬧翻天了。

  楚焰道:“沒關係,他們沒有起來走動的習慣。”

  清風道:“那要墓地做什麼?”

  楚焰沉默了會兒道:“至少有個地方讓活人回來看看。”

  “為什麼不放在家裡呢?看起來多方便。”

  “因為我不想住在墓地里。”

  墓地住起來的確不舒服,他跟著走了兩步,又覺得這個邏輯不對:“可是你家裡不是墓地啊。”

  楚焰掏出口香糖塞進清風的嘴巴里。

  清風吞下去,然後張著嘴巴:“啊。”小眼神亮晶晶地寫著“求投餵”。

  楚焰:“……”應該餵他吃萬能膠。

  楚焰的父母是合葬。他當然不會認為是楚天陰感動於他們的深情才不讓他們分享,多半是出於金錢上的考慮。但結果他很滿意,要是父母地下有知,也希望生同衾死同穴吧。

  清風驚訝地指著墓碑上的名字:“和你同姓呢。”

  楚焰黯然。被楚天陰收養之後,所有人都以為他從了楚天陰的姓,卻不知道他父親也姓楚。當初就是他父親的那句“三百年前是一家”為楚天陰這條惡狼打開了自己家的大門。

  墓碑上照片裡的人笑容滿面,彎彎的眉眼與記憶中的樣子依稀相似。

  記憶太久遠。樣貌已有些模糊,可心痛和懷念更勝以往。

  壓抑的酸澀和痛苦像千萬隻破繭的蝴蝶,呼啦一下蔓延到全身,午夜夢回都不敢輕觸的噩夢頭一次明晃晃地暴曬在日光下,夢裡的惡魔卻不再像以往那樣不可一世。

  他慢慢地蹲下來,膝蓋觸地的剎那,靈魂在深處震顫了一下,往昔種種翻攪成浪,觸開禁錮的枷鎖,終讓他獲得救贖。

  輕輕地將花擱在墓碑前,他對著墓碑,腦袋突然空了。這十多年,他每次都在楚天陰的陪同下前來,滿腔憤怒和悲傷只能藏在心裡,想要傾訴的話不斷積攢、反覆修改,到今日才能正大光明地說出來。可是真正到了這一刻,他又覺得過去的困難和悲傷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楚天陰死了。”

  他緩緩地說出這句話,表情鎮靜得像在說今天送的這束花多少錢。

  “爸爸,媽媽……”

  他仰起頭,望著天邊兩朵相攜的浮雲,輕輕地說:“安息吧。”

  ——

  從山上下來,楚焰又帶著清風去了鄰市。

  一路上清風沉默得不像是清風。

  楚焰憋了一個小時,忍不住開口問道:“餓了?”

  清風道:“不吃也不會太餓,吃了不會飽。”

  楚焰:“……”敢情他養了個無底洞,看來下一步是快點找一份新工作。

  車到鄰市之後,他們並不是找旅館休息,而是進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子。

  清風好奇地趴著車窗望著街道兩邊琳琅滿目的招牌。

  “這裡是有名的古董一條街。”楚焰頓了頓,解釋道:“我父母以前在這裡開了一家店。”

  “哦。”

  楚焰小聲道:“他們賣古董。”他早熟,在大人以為他不懂而無所不談的時候他就記住了很多當時不明白的事。他們與楚天陰交好不過是因為楚天陰從來不拿假貨騙錢充數他將車停在一家三層高的舊樓前。樓門鎖著,兩旁貼著五六張“店鋪出售”的紙條,生怕別人錯過。

  清風見楚焰半晌不動,悄悄打開門。

  他屁股剛動,楚焰就抓住了他的衣領:“去哪裡?”

  清風道:“放風。”

  楚焰從錢包里掏出兩張一百遞給他:“記得怎麼用吧?想吃什麼自己買。”

  清風接過錢,敷衍著點點頭。

  抓著衣領的手一緊,楚焰的臉霎時放大數倍:“一定要買!”每個字都是從牙齒fèng里蹦出來的,充滿了彈跳力。

  “知道。”清風將錢放在唇上親了親,才放進口袋裡。

  楚焰皺眉道:“誰教你的?”

  “電視。”

  “……錢上有細菌,就是不乾淨的東西,以後不准親。”

  “為什麼會有細菌?”

  “因為很多人摸過。”

  “很多人摸過就不乾淨?”

  再這麼回答下去准沒完沒了。楚焰放開手,嫌棄地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清風抓過他的手:“我不嫌你髒。”

  楚焰:“……”

  故地重遊,本應感慨萬千,可對著這幢殘破的舊樓,楚焰始終難以找回小時候溫馨的感覺。他留戀的房子、留戀的人、留戀的時光,終究只能留在記憶中。

  靠著車窗,他默默地抽出一根煙叨著。

  他們這一行的大多都喜歡抽菸,越濃越嗆越好,覺得那是人味,但他和楚天陰不喜歡。楚天陰怕暴露行跡,他怕早死。那時候楚天陰還活蹦亂跳,他怎能允許自己用生命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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