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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歌》作者:米蘭Lady【完結】

  【內容簡介】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落木蕭蕭時,莘陽君憑禕自幽篁山歸來。

  樗國新君子暾親自出城相迎,待叔父向自己行過君臣之禮,即正襟一揖,向他施以家禮。

  莘陽君忙以手相扶,彼時抬目,與子暾相視而笑,那一刻的眼角有一點瑩光。

  子暾噓寒問暖,莘陽君含笑以答,態度恭謹,言語溫和。子暾邀他同乘一車回宮,莘陽君再三拜辭,而子暾堅持,最後攜他的手,親引他登車,才命起駕。

  國都洺城百姓聞訊而來,守侯在御輦必經之處。高車行近,車上簾幕間或有風掠開,倏忽一瞬間,可以窺見其中兩名男子身影。一樣的廣袖高冠,容止端雅,矜貴出塵。

  【

  【正文】

  楔子

  落木蕭蕭時,莘陽君憑禕自幽篁山歸來。

  樗國新君子暾親自出城相迎,待叔父向自己行過君臣之禮,即正襟一揖,向他施以家禮。

  莘陽君忙以手相扶,彼時抬目,與子暾相視而笑,那一刻的眼角有一點瑩光。

  子暾噓寒問暖,莘陽君含笑以答,態度恭謹,言語溫和。子暾邀他同乘一車回宮,莘陽君再三拜辭,而子暾堅持,最後攜他的手,親引他登車,才命起駕。

  國都洺城百姓聞訊而來,守侯在御輦必經之處。高車行近,車上簾幕間或有風掠開,倏忽一瞬間,可以窺見其中兩名男子身影。一樣的廣袖高冠,容止端雅,矜貴出塵。

  而且他們不時交談,言笑晏晏。

  便有年老者不禁落淚,感慨不已。十六年前,莘陽君乘車離都,赴幽篁山隱居,先王玄湅——子暾的父親親臨洺城南門相送,名曰“送”,然只負手立於城樓之上,淡漠地看莘陽君跪拜於城下依儀辭行,出城遠去,自始至終未發一言。

  當日莘陽君只乘一輛無任何紋飾的馬車,帶幾名家眷侍從,一任車轆轆行往遠方。他蒼白的面容上未殘留絲毫情緒的痕跡,但人都為他覺得悲傷。

  如今新君親自迎他歸來,他舉止從容,不因受寵而驚,惟眉宇間多了一抹明朗的神采,令人憶起年少時的他受命出城祈雨如願而歸那日,危坐於高車之上,他亦未曾大笑,但心底的愉悅浮上眉間,神采便飛揚。車上簾幕未垂,透過濛濛微雨,他年輕的面容仍清晰可見,那麼明亮,似與日月齊光。

  莘陽君隨子暾入宮,謁見此前幕後聽政的王太后。

  王太后岑氏沉默地看莘陽君躬身行禮,久久才吐出一字:“免。”冷淡的聲音中依稀有疲憊的意味。

  子暾當即低聲向叔父解釋:“母后近來鳳體違和。”

  莘陽君微微頷首,卻也並不多說什麼,在直身垂目而立之前,他的目光輕輕拂過王太后,雖只是難以覺察的一剎那,許多事仍已瞭然於心。

  她已三十多歲了,然時光的痕跡仿佛都滑過了她臉龐,盡湮沒於她雙目之中,故她絕美一如往昔,惟原來的一雙清眸染上了經年紅塵,變得不再純粹,審視地看他,冰冷而犀利。

  而後又是片刻的沉默。這段空白令子暾覺得不安,正思索如何打破此間僵局,卻聽王太后開了口:“莘陽君,今年幽篁山的杜若開得好麼?”

  莘陽君欠身道:“全仗大王與王太后蔭佑,幽篁山花木繁盛,年年如故。”

  王太后唇角微揚:“很好。”

  她繼續與他寒暄,近乎溫和的語氣,目中銳氣巧妙地消去,化作長嫂的姿態。

  他亦一一作答,始終半垂目,這使他保持著謙和恭順的表情。在聆聽她說話時,他會呈出一絲淺淡的微笑,有別於旁的臣子諂媚的笑容,他的微笑溫柔,卻又略帶矜持,令他的風採在王太后的盛氣之下依然無懈可擊。

  子暾偶爾加入他們的閒聊,更多的時候,是熱烈地看他的叔父,末了王太后請莘陽君回都中府邸休息時,他甚至親自起身將莘陽君送出殿外。

  “多謝母后。”他回首笑說:“兒臣不聽母后勸阻,執意將莘陽君請回,原以為母后必會動怒,未料母后如此善待莘陽君,真好風度!”

  王太后淡看他一眼,道:“你花這許多心思請回來的人,想必定有好大的本事,我豈敢不以禮相待。”

  子暾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忙解釋:“自父王薨後,母后終日忙於國事,以至憂勞成疾,兒臣深恨自己不能及時為母后分憂,故而召回莘陽君,有叔父輔政,母后即可安枕無憂,靜心將養。”

  “莘陽君……”王太后悄無聲息地笑笑。

  子暾蹙了蹙眉:“母后可是不信莘陽君有輔政之才麼?”他走至母親身邊:“莘陽君五歲能詩,七歲作賦,十六歲出使芑國,以己之力成功化解了一場戰爭。且品性高潔,有聖人之風,隱居幽篁山時,將每年俸祿采邑所得皆賜予災民貧家,自己簞食瓢飲度日,人莫不稱賢。”

  王太后默不作聲,子暾倒是越說越興起:“母后聽說了麼?樗國人私下稱莘陽君為‘雲中君’。雲能化雨,雨潤山川,這是將他比作雲神!據說早年樗國大旱,十月不雨,莘陽君自己請命出城祈雨,儀式才畢,雨就下了起來……”

  這時有風吹進,間有cháo濕的味道,子暾大感驚喜,疾步走出大殿,憑欄仰首望天,再轉身對母親道:“看,他真是雲中君呢!剛回來就給洺城帶來一場及時雨……”

  王太后忽地大咳起來,一手引袖掩口,一手撫胸,咳得辛苦,眉頭也緊鎖。

  子暾驚惶地奔回,連聲問:“母后怎麼了?”手忙腳亂地指揮人取藥尋醫,待藥湯取回,又一下接過,一勺一勺親手餵母親服下。

  藥湯的暖意化入體內,起初的不適感隨之消散,王太后閉目仰靠在椅中,氣息亦逐漸平復。

  “母后,你好些了麼?”

  聽見這聲音,王太后睜開眼睛,那一瞬眼前景象有初醒般的模糊感,繼而沉澱出一個十七歲少年的身影,華麗而含愁的身影,在微笑之前,他努力展開微蹙的眉,溫和地問:“現在好些了麼?”

  恍惚間,一切悄然改變,她仿佛身處多年前的樗國舊宮,薄綢輕紗帷幕重重的宮室鎖住暗淡的光線,稀薄的空氣中飄浮著瑞腦香,一位氣息奄奄的美人躺在鳳榻之中,像一泊即將消融的冰雪。

  而他,那美如光線的少年,帶著含愁的微笑問病中的美人:“母親,你好些了麼……現在好些了麼?”

  在當時旁觀的她聽來,他的聲音如林間清風那般令人愉悅。所以她常常不自覺地在心裡重複他的話:“母親,你好些了麼……現在好些了麼?”

  “現在好些了麼?”又有人問,這次近乎焦慮地。

  她收攝心神,回到此間時空。“嗯,好些了。”她含笑點頭:“子暾,我沒事,只是風有些涼。”

  子暾如釋重負地微笑。王太后半晗雙目凝神看他,忽然想起,他如今也是十七歲,就如她初見他時。

  最後的那個“他”,不是子暾,而是子暾仰慕的莘陽君。十七歲的莘陽君亦非莘陽君,他那時的身份,是公子憑禕。

  (待續)

  一、雲中君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龍駕兮帝服,聊翱遊兮周章。

  ——《九歌·雲中君》

  初見他時,她不過是十歲的幼女。

  她的父親岑颺是樗王宮中的醫官,膝下僅有她一女。伏波,是她的名字。

  十歲之前,伏波從未離開過幽篁山。那是她的故鄉,她的父親在那裡遇見她的母親,此後一同生活了八年,直至她母親病逝。

  岑颺很悲傷,枉有一身絕妙醫術懸壺濟世,卻終究救不了自己的妻子。但無人因此否定他,他仍然是聲名遠揚的神醫,就在岑夫人逝世後一月,樗王璆琅一紙詔書將他召入宮中任醫官。他把女兒留在幽篁山,直至她十歲的某天,他自宮中來,對她說:“伏波,明晨去山巔采一瓶秋露,隨我入宮。”

  傳說幽篁山是洺水女神棲居之地,山巔糙木秉承日月精華,生長得格外地好,而露是由潤澤的夜氣在糙木上沾濡而成,最為明淨香洌,用來洗目拭臉,能聰耳明目、輕身,使人肌膚潤澤,不易衰老,飲之則令人延年不飢,亦可解毒、治百病。

  以秋露治病,岑颺以往也曾做過,但專程自宮中趕來取,尚是首次,且命自己女兒親手採集並送往宮中,是取童女純淨不損藥效之意,可見此番醫治之人,身份必定異常重要。

  伏波便以玉碗采了秋露,仔細收入玉瓶之中,再親手捧了,乘馬車隨父親入宮。

  一重又一重次第啟開的宮門和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的迴廊是王宮初次給伏波的印象,捧著玉瓶一路走,累得欲哭無淚,才抵達停步的宮室。然而她的工作並未結束,父親又引她入一間藥房,取出粒精心研製的靈丹,命她以秋露煎開,最後將煎好的湯藥擱入托盤中,讓她舉至齊眉,再帶她緩步走入正中的宮室。

  一縷風也無,繁複的紗幕以紋絲不動的姿態低垂,她看見有淡淡青煙自金獸口中逸出,香氣幽浮於房中,應該是起安神的作用,她卻覺得那像是一層密織的輕紗,纏繞在身上,掩住了口鼻,她立時開始懷念宮外清新的空氣。

  父親的病人躺在宮室最深處,那是陽光觸不到的地方。幾名侍婢立於兩側伺候,暗淡的光線下她們面目模糊。

  有位少年坐於病榻之側,轉首望著榻中人,低首而入的伏波先看見他曳地的衣裳,淡雅的雲紋,無比潔淨,散發著蘭香。

  岑颺低聲詢問可否進藥,少年回首,微微點頭。

  那一刻整個宮室忽地一亮。她看見他年輕的臉,膚色明淨,輪廓優美,他淺蹙著眉,略欠血色的雙唇似乎銜著一千聲嘆息,而她以前並不知道,一個人含愁的模樣也可以這般漂亮。

  岑颺命伏波為榻中人餵食藥湯,她依言走近,便見到那神秘的病人。

  那是個半昏睡著的女子,懨懨地躺在桃花色澤的錦被之下,長長的髮絲流於枕畔,依然烏黑,襯得臉上皮膚愈發蒼白,不見半點神采,冰雪般脆弱,連同隱於被下的那把艷骨,仿若輕輕一觸便會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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