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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征鴻,我聽聞佛教有以身飼魔之說法。聞春湘身上魔氣不除,他一日不得飛升,終有一日會逃不過天道制裁,死在天雷之下。你既是佛仙轉世,功德無邊,為何不嘗試以身飼魔,以一己之身祛除聞春湘身上魔氣呢?”季歇認真的勸說道,臉上甚至還帶著一些悲憫,“堵不如疏,聞春湘壓製得了魔氣一時,壓制不了一世。帝流漿,你不該給他。”
這個世界,又怎麼會有兩全其美之事?
哪怕聞春湘山窮水盡之時有貴人相助,但終究是早該死去之人。
雙修道侶又如何?
氣運相連的確能夠救聞春湘一條命,但也代表著謝征鴻本身氣運會受到削弱。
換言之,聞春湘死了,謝征鴻要麼修為大跌,眾生無望大道,要麼斷情絕愛,六根清淨,飛升成佛?同樣的,謝征鴻若死了,聞春湘這個早該死去之人更加不可能活下來。
“雙修道侶,若不能同生共死,豈不可惜?”
季歇手指輕輕擦拭著斬蒼生的劍身,認真的說道。
“前輩,前輩!”
隨著謝征鴻的一聲聲呼喊,識海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鬆動了一番。
身後佛光大起,光霞璀璨,仿佛身後開了一條銀河,無數靈氣從千山萬水之地飛來,其中還夾著各種山之靈氣水之重氣。氣映山河,光輝四she,與此同時,血光和魔氣卻是黯淡了不少。
厲害!
季歇微閉了雙目,雙手握於斬蒼生的劍柄之上,開始憑藉自己的感覺尋找謝征鴻的那一絲破綻來。
在天人五衰,視覺衰退這些歲月之中,季歇已經學會了各種各樣的制敵之術。
謝征鴻氣運無窮,身上功德更是雄厚無比,換了常人,這血光和魔氣早已將對方吞噬的乾乾淨淨,但換了謝征鴻,卻是僵持不下,難以為繼。
若原本季歇還只是將謝征鴻當做當年害得自己變成此番模樣的和尚的話,此時心中已經確定了大半。
就算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他也確定當年自己絕不會比現在弱。
那麼害得他至此的和尚,又怎麼會是一般人?
恰好,眼前的這個謝征鴻,正好是那一個特殊之人。
這當真只是巧合麼?
季歇不信。
他握住斬蒼生的手並沒有多少動作,而是輕輕的挪了一小寸。
細微的幾乎難以發現。
季歇在劍術上的造詣,已經近乎於道了。
以他如今的身體狀態,他能揮出的也只有這麼一劍。
足以扭轉這場鬥法勝負關鍵的一劍!
牧停和顏喬幾乎同一時間就感受到了一股威壓,快的幾乎難以察覺,但真真實實的給了兩人近乎恐怖的壓迫之感。
季歇最厲害的一劍,沒有浩大的聲勢,沒有驚人的霞光。
它只是輕輕的,帶動了一絲微風!
大道無形,那麼最接近於道的那一劍,不也是無形?
謝征鴻正欲抵擋魔氣侵蝕,卻像是忽然感應到了什麼。
渾身一怔。
護持在周身的諸行無常印如波紋一般漸漸蕩漾開來。
咚的一聲,碎裂了。
無形無相的法印會破碎?
謝征鴻的眼角流出了一滴血,臉色迅速的黯淡了下來,身體周遭靈竅通通破裂,無數靈氣爭先恐後的從謝征鴻身體裡湧出。
識海里的元嬰無聲的發出一陣哀嚎,縮小了好幾圈。
法印是佛修根本,是謝征鴻身心相連。
時間是永遠修士跨越不過去的一道坎。
謝征鴻此世的時間還不如季歇的一個零頭。這便是他們之間相差的距離。聞春湘同樣如此。
謝征鴻腳下氣機頓散,很快就墜落了下去。
在墜落的過程中,謝征鴻右手的蓮花印倏而一閃,順著手腕不斷的蔓延到胸口,在近乎道的那一劍下護住了心脈。
“前輩!”
謝征鴻艱難的轉過頭,朝著一旁的聞春湘看去。
聞春湘忽然全身一疼,好似身體裡有無數劍光在不停的穿刺,攪碎,從骨到筋,從神識到元嬰,同一時間都受到了無比的摧殘。
難以忍受!
為何會這麼疼?
聞春湘後知後覺的想到,他此刻應當沒有中招才是。
……是羊皮卷!
就如同當年謝征鴻拼死將他救出一般,那時他的身體不由的也感受到了謝征鴻所受到的痛苦。那麼此刻,遭受痛苦的人到底是他,還是謝征鴻?
聞春湘的神智一下子回來!
關鍵時刻,他竟然被心魔控制?
“你醒了,但似乎有點晚。”
聞春湘心裡想到了一個可能,他猛然睜開眼,看見謝征鴻在他面前不斷的墜落下去。
“你害死了那個凡人,害死了我的師兄宋清,如今,你也會害死你的謝征鴻!”
聞春湘耳中不斷的閃現著那段話。
老和尚的死,宋清的死,幾乎都和如今的謝征鴻重合在了一起。
當他沒能力的時候,他只能等著被人救。
當他有能力的時候,卻被心魔所趁,錯失良機?
如此可笑!
他和小和尚剛剛見面的時候,他信誓旦旦的說,有他在,不會有人能傷害到謝征鴻一根毫毛。但他們真正一起踏上這長生道時,究竟是他保護謝征鴻的次數多還是謝征鴻個保護他的次數多?
他那麼差的運氣,竟然連小和尚也開始傳染了。
聞春湘想笑,可是笑不出來。
在謝征鴻墜落下空之時,地上忽然開出一朵巨大的牡丹,將謝征鴻包裹在其中。
“前……”
謝征鴻被堵住了聲音。
他身體被季歇的劍氣不斷的破壞,若非蓮花印護住心脈,他此刻早已身死道消。
如今這牡丹,也是聞春湘的本體分株之一。
原本,這分株只是他種在靈鈞島上的打算給小和尚的“驚喜”。對如今的小和尚來說,恐怕只有驚,沒有喜了,聞春湘抬頭看了看天空,除去被天雷劈開的那一片之外,剩下的依舊是血光漫天。
“雖有血光蔽日,但此刻,應當還不到傍晚。”聞春湘忽然出聲說道。
季歇雙手托著劍,轉頭看向聞春湘道,“應該是。”
“那便讓它徹底黑了如何?”
“善。”
“聞春湘,你瘋……”
顏喬像是知道聞春湘要做什麼一般,正要上前,卻被玉泉器靈攔住了去路。
“你不是他們的器靈麼,攔著我做什麼?”顏喬怒道。
玉泉器靈的臉色難看的幾乎過分,“是當年魔皇與我定下的誓言,我難以違背。”
當年謝征鴻在與玉泉器靈一戰之後,力竭而睡,只有玉泉器靈和聞春湘一起就此聊過幾句。
“我佛功不凡,根基深厚,魔界絕不能容我,飛升之事絕無可能。”
“但若小和尚度過情劫,以他之能,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成就大道。”
“玉泉器靈,本座在此與你訂下心魔契約,來日若小和尚危在旦夕,你必須要幫本座攔住所有阻礙。”
“那你呢?你要做什麼?”
“自然是助他成佛!”
聞春湘身上的修為不斷的暴漲。
又有一片天空被天雷擊破。
但凡有點常識的修士都知道,修士渡劫,若是兩人的劫雲不小心靠在了一起,那幾乎是必死之局。
但如果是三人的呢?
沒有人試過。
也沒有人想過。
三個人的劫雲若是合在一起,每一個都是最厲害的九九天劫,那會如何?
砰!
那厚厚的一層血光轟然炸裂,從天空墜落下來,凝結血水,灌入山川河脈之中。
浩蕩不息,崩騰不止。
轉眼,天空中忽然又顯出一道靈光。
繼而舒張開來,逐漸蔓延,橫貫蒼穹。
“嗡嗡……”
斬蒼生的劍身開始顫抖。
顏喬和淨火牧停等人還未動作,又有無數牡丹花株將他們幾人重重包裹了起來,迅速穿過侵染了血水的土地湖泊,深入地中不知距離。
季歇睜開眼,衝著半空中的聞春湘露出了一個欣賞的模樣來。
“同歸於盡,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季歇沒想到,聞春湘竟然會選擇將劫雷合起來,不斷的提高自己的修為和魔氣,在此渡劫?
是了,沒有什麼比天劫更厲害的。
如果一個人兩個人的劫雲不夠,那就再加一個。
“我們一生都在逆天而行,這最後的結局,也該由上天來判決。”聞春湘髮絲飛揚,頭上的發冠,身上的法衣被這靈光一照,頓時破碎。
“最後一次對抗天道似乎也算死得其所。”季歇握住斬蒼生,飛快的在劍身上點了幾下,朝著斜前方一扔,想要將之送出斜陽大世界。
斬蒼生飛到一半,劍身光芒大作,重新化成人形。
卻是傷橫累累。
天上血光一破,它作為血光承載之物,自然也會實力大損。
“想我斬蒼生先天靈物,承乾坤之氣,應天下之勢,運化眾生,趁劫而出,後一點真靈融於劍中,不知道多少年才重生神智,顯化入世。多年來,劍下飲血無數,什麼真仙妖魔,什麼靈芝魔獸,通通不是我一合之敵,這最後能夠對抗天道的機會,又怎能錯過?”斬蒼生仰天發出一陣轟鳴,身形一晃,再度頂著一把殘破的劍身,重新飛回到季歇手中。
“挑了你這麼一個劍奴,實在是我畢生不幸又萬幸之事。”斬蒼生的聲音低了起來。
季歇笑了笑,“的確如此。”
說完,季歇揮動著斬蒼生,直直的衝著最猛烈的那一道雷光斬去,身影被吞沒在浩浩蕩蕩的雷劫之中。
相比起天人五衰,他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再見了,小和尚。”聞春湘置身於雷光之下,覺得這疼痛還比不上之前,原來這九九天劫,也不過如此。
反正這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前兩次,他都有人來救,這最後一次,卻是他救了別人。小和尚被季歇那一劍砍中,僥倖不死,身體也會時時刻刻的被劍光破壞,三千世界都找不到可以治癒他的良藥。
那要如何呢?
只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只要小和尚順利渡劫飛升,那劍光再強也強不過仙界聖光,足夠治癒小和尚身體的一切暗傷。
而小和尚渡劫飛升的最後一道劫難,只有他聞春湘一人而已。
想他聞春湘,經歷的大大小小的天劫次數多的連他自己都說不清。但真正讓他印象深刻的,也只有那兩次頻臨死亡的天劫。
沒想到,最後他還是逃不開。
這就是緣分。
誰也沒法說,誰也沒法抵抗。
雷光順著他的經脈流轉全身,綠葉大張,雷光之中出現的不再是風華絕代的九州魔皇,而是一朵懷抱在一起的,巨大的搖曳著的花朵。
一如當年的白牡丹。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
“禪師,您怎麼停下來了?”小太監小聲的看著這位德高望重的法師,低聲問道,“陛下還在等著您呢!”
“無事,只是覺得那一朵花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