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結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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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像是愣了一下。

  「這年頭的生意怎麼這麼興隆……話說你們這些凡人是不是都覺得自己的魂魄都跟路邊撿來的小石頭一樣可以說丟就丟,只要不是當下活著的這一世,以後的就可以不管?」

  寧霏一笑:「你們神仙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自然可以站在超越時間空間的高度,通透瞭然地俯瞰一切,甚至看見澈始澈終的永恆。我們這些凡人在世短短數十載,在你們眼裡不過像朝菌蟪蛄一樣,不知晦朔春秋,沒有那麼高的境界去勘破生死輪迴,能爭的只有這一世而已。」

  掌柜沉默了半晌,仿佛自嘲般地哂然一笑。

  「怎麼可能,誰告訴你神仙就能看見澈始澈終的永恆,我們還不是也一樣勘不破生死輪迴……」

  他的喃喃自語到一半就斷了,沒再說下去,再開口的時候,又恢復了那種精明的商人語氣。

  「你想用你的生生世世來換什麼?」

  「換壽命。」寧霏說,「我夫君的壽命,就是當年那個來找你的男子,他的壽命已經所剩無多了。」

  「怎麼會?」掌柜問道,「我記得當時看他剩下的壽命好像還很長,這不是才過去十三年嗎?」

  「四年前他為了救我,燒了他剩下的壽命。」寧霏低聲說,「他的壽命轉到了我的身上,自己只剩下幾年,現在這幾年也快要過完了。」

  「燒了壽命轉到你身上?」掌柜有些驚訝,「是移壽之術吧?」

  「我不知道叫什麼。」寧霏說,「是一個從南海來的陰陽術師用的這種術法。」

  「明白了……」掌柜沒再問下去,「不過我提醒你,他的魂魄已經賣給我了,沒有來世。你用你的生生世世,就換他這一世的壽命,有點划不來啊。」

  寧霏立刻藉機提出來:「那正好,我還有一件事情。」

  她把裹在皮毛里跟一隻圓滾滾小熊一樣的鬧鬧帶了過來。

  「我們的女兒從出生起就體弱多病,不管怎麼給她尋醫問藥都沒有用,我懷疑她得的根本就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病症,所以把她也帶了過來,希望你能看看。如果可以治好她的話,我願意付出代價,再做一筆交易,」

  跟以前一樣,掌柜停頓了片刻,像是在看鬧鬧的情況,但一步都沒有動過。雖然看不見表情,不過可以感覺得出來,掌柜似乎對鬧鬧很感興趣。

  「你猜得沒錯。」掌柜說,「她體弱多病不是身體上的原因。她是不是經常明明什麼事也沒有,莫名其妙就會生病?」

  「正是。」寧霏連忙道,「這是為什麼?」

  掌柜又看了看鬧鬧:「她這情況比較複雜,我也不敢斷定。不過應該是魂魄不穩定,跟軀體一直衝突,才導致虛弱易病,跟外界環境沒有多大關係。這是凡人身上極少見的情況,人界的醫藥當然不可能治得好,那些所謂的得道高人,也就那麼點粗淺修為而已,看不出來很正常。」

  寧霏追問道:「那你有辦法治好她嗎?」

  「我可以試試。」掌柜說,「不過有個條件,我要帶她離開人界。」

  鬧鬧剛才一直都在乖乖地聽著,這一下頓時被嚇了一大跳:「……不要!我才不要離開娘親和爹爹!」

  掌柜語調微挑:「小丫頭吵什麼吵,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窮盡一生修仙問道,不惜一切代價脫離凡世飛升仙界,你撿這麼天大便宜已經該樂瘋了。要不是我看你有點意思,你娘親就是多付給我一千個生生世世你都沒這個待遇。」

  鬧鬧根本不聽,躲在寧霏身後,抱著寧霏的腰身死不撒手:「誰跟你有緣了!我才不要這個便宜!……他說不定就是個拐騙可愛小女孩的猥瑣大叔,娘親不要答應他!我不跟他走也一定會好起來的!」

  掌柜:「……」

  大約是活了幾萬年頭一次被人叫做猥瑣大叔,被噎得半天沒說出話來,一直站在原地沒動過的身形終於晃了晃,像是要朝鬧鬧逼過來:「……就你還可愛?我要拐騙也不會拐騙你這樣的,賣不出去還得賠本!」

  寧霏在旁邊咳了一聲:「一定要帶她走嗎?」

  掌柜以一種「我傻了我一個幾萬歲的神仙跟你一個五歲的丫頭片子計較什麼」的模樣,沒再理會鬧鬧,轉向寧霏。

  「由你自己決定。她的情況,只有去仙界才能穩得住魂魄。仙界與人界不在同一個時空內,我帶她走,你們今後未必能再見得到面,但我至少保證她可以活下來。要是不願意,我當然也不勉強,但你應該猜得到,她照這樣下去,連十歲都活不過。」

  寧霏沉默了很長很長時間。

  鬧鬧睜大眼睛,抬著頭提心弔膽地看著她,緊張得都快忘記了呼吸。

  終於,寧霏緩緩地蹲下身來,親了親鬧鬧的小臉蛋。

  鬧鬧一看她這動作和神情,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決定,哇哇大哭起來,死死抓著寧霏不放。

  「不要……娘親不要讓他帶我走……我要娘親和爹爹……我不要去什麼仙界……」

  寧霏強忍著劇烈的酸楚,但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把大哭的鬧鬧緊緊抱進懷裡,不住安慰。

  「鬧鬧乖,你去了才能活下去,以後還可以回來找娘親和爹爹……」

  她又何嘗捨得讓鬧鬧這么小就離開父母,但如果不去,鬧鬧就只剩下幾年時間,在可能永遠不能見面和鬧鬧的性命之間,她別無選擇。

  鬧鬧哪裡肯聽,直哭得聲嘶力竭:「我就不要……我才不管能不能活下去……」

  掌柜一直在旁邊袖著手涼涼地看著,這時候終於開了口。

  「小丫頭,你知不知道你爹娘的魂魄都已經被賣給我了?」

  鬧鬧停下來,滿臉眼淚鼻涕地看向掌柜,因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停下來就打了一個嗝:「呃……啊?」

  「他們就只剩下現在的這一世而已,這一世結束了,如果我取走他們的魂魄,他們就會灰飛煙滅,永遠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總之,他們的存亡在我手中,僅憑於我一念之間,明白了沒?」

  鬧鬧似懂非懂地望著掌柜,理解了半天,理解出一個結論:「……你是壞人!」

  掌柜:「……」

  寧霏這時候已經有點猜到掌柜的意思,忍不住插口問道:「你是說,在我們壽命結束死亡的時候,魂魄並不會自己消散,而是由你帶走我們的魂魄,作為某種用途,但是這會毀掉魂魄?」

  掌柜看了她一眼:「挺聰明,怎麼生了這麼個傻不拉幾的女兒。我要你們的魂魄當然有用處,不然跟你們換回來幹嘛。不過,就算我取走了魂魄,也不一定會馬上用掉,就取決於這小丫頭的表現了。」

  寧霏皺了皺眉,正要說話,倒是鬧鬧搶在了她的前面,仰頭對著掌柜。

  「那,是不是我跟你走,就可以把爹爹和娘親的魂魄要回來?」

  掌柜語氣微微上挑:「總算開了點竅。你爹娘過世之後,魂魄暫時放在我這裡,你要是能在我用掉它們之前,給出讓我滿意的條件,把魂魄換回去,他們就可以繼續轉世輪迴。我是個生意人,而且是個通情達理的良心生意人,只要是我覺得合理的交易都可以做。」

  鬧鬧年紀太小,還不太懂魂魄和轉世是個什麼概念,對掌柜說的這些其實一知半解,但總算是聽明白了爹娘有重要的東西在對方手中,只有自己去了才能拿回來。

  立刻改變主意,一臉堅決地:「好!我跟你去!」

  然後對著寧霏鄭重其事地保證:「娘親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跟爹爹的魂魄換回來的,你跟爹爹,還有弟弟,一定要等著我回來。」

  寧霏本來並不想讓鬧鬧背上換回她和謝淵渟魂魄這麼重的擔子,但轉念一想,掌柜這麼說,應該只是讓鬧鬧可以心甘情願地跟著他去仙界而已,便沒有攔她。

  給鬧鬧一個理由也好,不然這小傢伙脾氣倔得要命,而且什麼都敢做,之前就自己偷偷從凌絕峰上溜了下來跟著他們。要是強行逼著她去仙界,她肯定不會屈服,非得鬧得天翻地覆不可。

  掌柜隨手從自己身上不知道什麼地方摘下一塊玉玦,給了寧霏。

  「這枚玉玦是仙界神山所出,在我身上帶了一段時間,上面的靈氣已經足夠凡人延年益壽。讓你夫君貼身帶著,壽命就可以漸漸恢復,你自己現在的壽命也不長,也可以輪流帶一帶。至於具體可以恢復到什麼程度,我還是不告訴你們為好,不然知道自己死期的滋味也不好受。反正不會坑你們就是。」

  寧霏接過那塊玉玦。玉玦質地溫潤細膩,晶瑩剔透,是一種極為深邃幽遠的青蓮色,一眼望過去不像是望著一塊實體,而有一種望著另外一個空闊神秘的巨大空間的感覺。

  裡面還有一道道活光在不斷地流轉聚散。這一點跟當年藍夙用來鎮住她魂魄的那顆至寶定魂珠有些相像,只不過這枚玉玦里的活光更加密集,流轉起來也更加靈動自如得多,仿佛這整塊玉玦都是由變幻的流光組成的。

  玉玦一入手中,她就感覺一股奇異的氣息從玉玦上緩緩流進她的體內,將她整個人從內到外地包裹起來,遍體一陣溫暖通泰,湧起萬物新生般的勃勃生機,像是泡進了春天裡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湖水中,迎面拂來充滿著鳥語花香的微風。

  「多謝。」寧霏對掌柜說。

  「一物換一物,沒什麼好謝的。」掌柜轉過身去,「好了,我們的交易完成了,這個小丫頭我就帶走了,要是運氣好,你們將來還有見面重聚的機會。」

  寧霏說:「我還以為像你這種神仙,肯定會說什麼若是有緣之類的話。」

  「那是那群老傢伙喜歡用的土冒說法。」掌柜聳聳肩,「而且就算我身為神仙,也不喜歡什麼所謂的緣分。」

  掌柜朝著鬧鬧伸出一隻手,像是從朦朧的霧氣裡面伸出來一樣,這次終於可以看清那隻手的模樣。

  是一隻美得驚人的男子的手。形態優雅,五指修長,猶如天工巧手雕琢而成,比滿地的皚皚落雪還要潔白上幾分,完美得看不到一點瑕疵。清晰的節骨極有韻律地起伏,一隻手就仿佛一曲高山流水的樂章,驚艷絕倫。

  那隻手牽住鬧鬧的一隻小手,鬧鬧摘下自己脖頸上帶的一串瓔珞給寧霏,這串價值連城的瓔珞是兩年前寧霏和謝淵渟一起送給她的,後來她學會寫字之後,自個兒在瓔珞上刻了三個人的名字。

  鬧鬧沖寧霏招手:「娘親再見!」

  寧霏剛抬起手,隨著鬧鬧的話音落下,毫無預兆地,她和掌柜一起憑空消失在了雪原之上。

  只留下寧霏站在空蕩蕩的雪地上,一手拿著掌柜給她的玉玦,一手拿著鬧鬧給她的瓔珞,對著面前雪地上鬧鬧的那一串小小腳印。

  一邊手裡的瓔珞上,鬧鬧的體溫正在飛快地流失;而另一邊手裡玉玦的觸感則是溫潤微暖,還在不斷地朝她的身體裡面湧入生氣,在這冰天雪地里都不覺得寒冷。

  寧霏一時間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猶如酸甜苦辣咸嘩啦啦打翻一地,眼前模糊,鼻尖發酸,一時間很想如遇大赦地笑出聲來,一時間又想蹲下身去縱聲大哭一場。

  但她終於還是壓住了一切想要洶湧而出的情緒。

  她還要儘快把這塊玉玦帶回去給謝淵渟。謝淵渟的身體最短可能只能撐不到半年,而從她離開凌絕峰算起,到現在已經三個多月,還有回程要算進去。她的時間仍然很緊迫。

  在這之後,寧霏就什麼也不管,只顧一門心思以儘可能快的速度趕路。

  沒有了鬧鬧跟著,不用顧忌,一行人一天足有八個時辰都在馬背上。到了大元境內之後,更是提前傳信給沿途各個驛站,讓驛站準備好足夠的快馬,換馬不換人,一天下來有時候能換兩三次馬,中間就沒有中斷過。

  這般晝夜兼程地趕路,連兩個月都沒到,他們就抵達了青陽山凌絕峰。寧霏提前傳了信回來,告知他們即將抵達,不過這信可能都未必有他們本人這麼快。

  她在凌絕峰山腳下下了馬,一刻不停地往山上衝去,一顆心臟懸在喉嚨口,瘋狂地砰砰亂跳。

  還好……凌絕峰的一切好像都沒有什麼變化……如果謝淵渟已經出了什麼事情的話,一定能看得出來的……

  她衝到九重門的山門處,幾個蒼天部門人看到她上來,驚喜交加。

  「夫人回來了!」

  寧霏艱難地捂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淵渟呢?」

  「門主不在……」

  寧霏只聽到「不在」這兩個字,腦子裡嗡地一聲,眼前驟然一黑,差點軟倒下去。另一個門人嚇得連忙扶住她。

  「怎麼說話呢!……夫人您別擔心,門主只是出去了,正在半山腰,那棵大榆樹的下面。」

  寧霏的一口氣這才勉強接上來,撐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另一條山路下面衝去。

  正值三月初春多霧多雨的季節,凌絕峰上跟她這一世第一次來到這裡時一樣,漫山遍野被茫茫霧海籠罩,峰尖松林之間白雲繚繞,路邊雪白的野百合在雲霧和山風裡緩緩地搖曳,空氣中飽含著濕潤的水汽和松木的清香。

  那棵大榆樹上結滿了一串串金黃嫩綠的榆錢,寧霏遠遠就看到一個青衣人影正靠坐在樹下,身邊放著一個蓋著的大籃子,手裡拿著一封已經拆開的信,就是她之前送回來的那一封,信紙皺巴巴軟綿綿的,像是已經被看了無數遍。

  謝淵渟聽見了她的腳步聲,轉過頭來。

  漫山的嵐嵐雲霧在他周圍聚散沉浮,他的面容清瘦而蒼白,但對她露出的笑容依然美艷如十里繁花三千錦繡。

  他拎了拎身邊的籃子。

  「回來得正好,我親自做的榆錢,要不要試試看?」

  寧霏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他,半晌之後,終於也微微笑了起來,朝他走過去。

  「該不會還是燒烤的吧?」

  ------題外話------

  正文到這裡就結束啦,後面還有一篇仙俠番外,是掌柜和鬧鬧的故事,比較長,可能有十幾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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