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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為了打消懷疑,掃清他出國的阻礙,他必須利用汪曼春。所以他故意和汪曼春親近,給了汪曼春愛情的希望,然後又故意製造東窗事發的假象,讓兩人偷偷約會的事情被明鏡發現。明鏡當然不會同意他和汪曼春在一起。

  在他演了一場罰跪挨打絕食的苦肉計之後,明鏡依然執意要送他出國。

  ……這終於為他名正言順地離開上海遠赴歐洲掃平了道路。

  當然,他捨不得大姐,捨不得明台,捨不得留在上海的這個家。

  還有一個人,他尤其舍不下。

  “那個時候,我明明求你了,要你帶我一起去歐洲,你為什麼不帶我走?”阿誠問他。

  “桂姨一個人孤苦伶仃,而且我看她有意悔改,想要好好待你,”明樓嘆了口氣,“而且我不知道,我想帶你走也許並不是一個最好的決定。”

  “為什麼?”

  “那個時候我想,我要走的是一條崎嶇坎坷的危險道路。我雙手空空,什麼也沒有,沒有火把,沒有武器,卻要穿越全部黑暗,去追尋一個信仰。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你就必須要跟著我經受這樣的黑暗和危險。”

  “我不怕,只要是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那個時候你什麼也肯為我做。”明樓點頭,“因為你誰也沒有,誰也不對你好,唯有我待你好,所以你心裡只裝著我一個人,我能理解。所以我想,我更加不能帶你走了。你若愛了,不能是因為你沒有別的選擇,我不讓你有別的選擇。你若愛了,必須是因為你愛我,是因為我值得你愛。這個世界很大,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腳去走。可是如果你一直在我的身邊的話,你的眼睛只能看見我看見的東西,你的腳只能走我為你踏出來的路。可是我不能替你選擇信仰,也不能替你選擇道路。若是你選擇了,不是為了選擇我的選擇,而必須是因為你自己想要做出那樣的選擇。”

  “為了這個,我想,我必須離開你。”明樓說,“因為我不要你做我的僕人,我要你做你自己的主人,你懂我的意思嗎?”

  可是即使去了國外,明樓卻依然惦念著在遠方的這個少年。

  在歐洲的時候,他經常輾轉在城市之間,有時候是為了結識需要他結識的人,有時候是為了協助黨組織的護送任務。可是一到新城市,他總忘不了給桂姨打個電話,問問阿誠的現狀。他還讓自己的堂哥從國內給桂姨打款,好支持阿誠的學業和他們母子的生活。

  後來明樓加入了藍衣社,加入了軍統,從軍校畢業,有了更多危險的暗殺任務。但是每當到了安全的地方,他還是會給桂姨打個電話。

  從桂姨的口裡,明樓知道阿誠因為他的離開消沉,然後重新振作了起來。

  知道阿誠去了新的學堂,有了新的朋友。

  知道阿誠的成績一直很好,老師都說他將來必定有所作為。

  知道阿誠似乎特別招女孩子喜歡,總有同校的女生放假的時候來家裡找他,要他一起出去玩。

  也好,若你有了喜歡的人,那就忘了我,明樓想。

  畢竟,自己所走的這條道路這樣危險,不該奢求什麼愛情。也許明天,一顆不知從哪裡she來的子彈就會要了自己的命。

  那次,他和王天風在香港執行任務。

  因為遭到追殺,明樓的胸口中了一槍,在離心臟很近的位置。

  他們不能去醫院,又沒有帶任何麻醉藥。所以王天風只能將就在時鐘酒店的房間裡,沒有任何麻醉就直接上手給他取子彈。

  那個時鐘酒店的房間就在二樓,臨著馬路,日裡就喧鬧得很,在夜裡更是如此,仿佛所有聲音都被放大,如同一部音準失調的電影。

  王天風幫他取子彈的時候,明樓就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頂上只有一盞忽明忽暗的吊燈,因為電壓不穩發出吱吱的叫聲。

  刀子割進肉里,就像是從骨頭上刮過,明樓咬著牙關,渾身冷汗直冒。

  太痛了,他覺得自己就要痛死過去了。

  整個城市的聲音仿佛都擠在他的耳邊,有時震耳欲聾,有時又似竊竊私語。

  整個城市的燈光仿佛都被酒店骯髒的百葉窗割裂,夾著夜色突然朝他撲過來,然後忽然又扯開去老遠。

  而他,仿佛被丟棄在這種聲音和色彩的漩渦里,越陷越深,越來越深……

  “別睡別睡,”王天風拍拍他的臉,“萬一睡過去醒不過來怎麼辦。”

  仿佛有些喪氣地,王天風把止血棉花扔在盤子裡:“哎呀,這血怎麼就止不住呢。”

  “說句吉利的行不行。”明樓嘶啞著聲音說。

  “我說話從來就這麼晦氣,你不知道啊。”王天風一邊說,一邊大汗淋漓地fèng著他的傷口。

  明樓努力地想要說點什麼,以防自己真的睡過去。

  他想像這世間所有美好之物,那是他在這個世間的留戀,他還不想死,他要讓它們牽絆住他。

  他想像四時美景,五嶽風光,他想像這片值得他用生命去守衛的土地。

  他想像明公館的山明水秀,阿香親手做的點心,大姐的笑容,明台的淘氣。

  然後他想到了那個人。

  “我在老家,其實有喜歡的人。”明樓說。

  他跟王天風雖然經常一起執行任務,卻很少談起私事。這是明樓第一次開口說自己的事。

  “怎麼,在老家娶了胖媳婦了啊。”

  “不,他一點也不胖。他很瘦,”明樓笑了,“而且我沒有告訴他我喜歡他。”

  “是暗戀。”然後明樓說。

  他想像那個少年的皮膚,是絲綢和瓷器混合的質感,柔軟細膩又綿密光滑。

  他想像那個少年的體溫,是可以將他點燃的沸點,火熱滾燙讓他戰慄不已。

  他想像那個少年的味道,是混合著焦糖、梔子花和溫酒的香氣,甜蜜醉人。

  他想像那個少年的懷抱,是他最後的歸宿,是他期望但還不能擁有的家園。

  如果有一天他要死去,為了這場戰爭流乾淨最後一滴血,他想要回去他的家鄉。

  他想回去那個少年的身邊,把頭靠在那個人的膝蓋上,然後在那個人的懷抱中死去。

  “喝點酒,”王天風遞給他一瓶酒,“沒有麻醉劑,拿這個頂頂。喝醉了就不太疼了。”

  明樓一仰頭,大口大口吞咽起來。

  在喝醉的時候,明樓忘了自己有沒有流淚。

  可是那個時候他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唯一後悔的,大概就是沒有告訴那個少年自己有多麼愛他。

  但是第二天酒醒了,他就假裝忘了這件事。

  他和王天風馬上還有一個別的任務需要執行。

  他的後腳剛踏出鬼門關,前腳就又要踏進去。像他這樣的人,大概是沒有資格說愛的,明樓想。

  在執行完這個任務之後,他在路邊的電話亭,花了兩個硬幣給桂姨打了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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