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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狩獵時去的大澤邊緣,而是腹地,大王,你恐怕根本想不到那裡有何物……」

  「有何物?」很少離開郢都王宮的熊章緊張地問道。

  季羋一笑,訴說起來。

  那裡的空氣陰濕黏膩,青草和荊棘,地上的黑莓,泥土,蠕蟲,腐葉,鑽過灌木叢的老鼠,季羋之前十多年從未見過的生物在這裡比比皆是。

  長年浸泡在腐沼之中的菌類能長到半人高,巨大的花朵盛開在地表,人一旦被它們迷惑誤入歧途,隨時可能會被泥坑吞沒。除此之外,還要提防隨處可見的毒蛇,挨上一口就得斃命;水中有半浮半沉的鱷魚,看起來活像長了眼睛和牙齒的黑木頭,可以咬下人的大腿,或者將馬兒生生拖入深潭撕食;遠離水邊的話,又能在林子邊緣看到啃食死麋的狼群……

  哪兒都不安全,惡劣的不止是環境,一旦他們失去了王室的身份,這個已經失去了秩序的國度,到處都是不懷好意的人,路過村舍時,經常能看到兵災之後滿地的猙獰屍體,好幾次,他們遇上了盜匪,還失去了一些人。

  熊章聽得戰慄不已,然而季羋告訴熊章,那時候他的父王,比他大不了多少,哪怕是如此艱難的環境裡,卻堅持將馬匹讓給季羋,後來馬也沒了,就讓鍾建背她,看著未來的丈夫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沼澤里步行,越過荊棘和糾纏的灌木。

  那一刻,季羋明白了她們楚國史詩里的「篳路藍縷」是什麼意思,淚水也打濕了鍾建的肩膀……

  「章若是在,也定能持戟保護姑母!」當時,將季羋當做母親一般的楚王熊章捏起拳頭,信誓旦旦地說道。

  季羋捏了捏他的臉,笑道:「傻章兒,如今楚國已經沒有奸臣,令尹司馬勤勉國政,那種多災多難的日子,不會再重演了,你也不可能再流亡了!」

  一晃十年已過,歲月不饒人,季羋日漸衰老,魚尾紋爬上了她的眉梢,頭髮上的烏黑頭髮里也摻雜了一些銀絲。

  而熊章已經從聽故事的孩童長成了弱冠少年,準備再過幾年,就正式親政,帶給楚國一個嶄新的時代。

  但目前為止那些複雜的國事還不必他去操心,只需要好好跟著太葆學習典籍,熟悉楚國悠久的歷史和令人驕傲的傳說,了解這個國家,以及思考如何去治理它……

  然而五月的這一天註定不尋常,中午時分,本來該入宮講課的太葆遲遲未至,問寺人侍者,他們也支支吾吾的,只會跪下一個勁磕頭。

  楚王熊章感到事情有一些不妙,讓人出去詢問究竟發生何事,他自己則坐在台上,凝視著遮蔽了目光的牆壘,他很渴望能長出一對千里目,能夠看到郢都里正在發生的事,看到整個楚國,他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願望,要將整個邦國掌握在手裡,如此才能不必擔驚受怕。

  然後,他聽見牆壘外面傳來的喊叫,以及刀劍交擊的聲音,但稍縱即逝,讓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和姑母說的一樣,楚國現在沒有奸臣,令尹司馬會照料好一切,縣公們則在外抵禦敵國,一切祥和,怎麼會有打鬥呢?

  直到外面冒起了黝黑的濃煙,他才大驚失色。

  「失火了麼?是哪座宮室,還不快派人去救火!」

  楚王急得跺腳,他的親隨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好在這時候終於有人來了。

  「大王……大事不好了。」

  ……

  進來的是令尹之子公孫寧,他一臉凝重,過來就朝熊章下拜道:「大王,楚國不幸,國都發生動亂。」

  「什麼!?」

  楚王熊章有些吃驚,目視公孫寧,卻發現他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公孫寧的左眼上還破了皮,鮮血沿著臉頰流下,是誰膽敢傷令尹之子,是敵國的軍隊麼?還是一場叛亂?

  雖然不過問國事,但這幾個月裏白公和主持變法,以及縣公們的反對,打內心裡,熊章是覺得白公的變法能夠讓楚國強大,但他親政之前,卻無法干涉朝局。

  現如今,果然生出變亂來了嗎?

  事出緊急,公孫寧和他們的部下們也來不及多做解釋,七手八腳地想幫楚王章脫下了他的王服,卻被熊章大怒推開。

  「寡人是楚國的王,王豈能無王服,失體統!」

  「大王,事態緊急,請聽公孫寧的話罷……」

  一個熟悉的聲音,楚國的公女季羋走了進來,她的打扮一如往常雍容優雅,只是淚眼婆沙,而她的兒子,善於彈奏琴瑟的鐘子期跟在身後,面色蒼白,顯然是被外面的事嚇得夠嗆。

  母子連心,楚王熊章似乎明白了什麼,露出了苦笑:「難不成寡人今日,要重蹈父王與姑母當年離都流亡的覆轍了麼?」

  季羋無奈地點了點頭,楚王不甘心,目視公孫寧:「郢都真的奪不回來了?」

  公孫寧眼睛通紅:「叛軍勢大,已經控制外郭,大司馬見王宮起火,派臣來救援,等臣抵達宮外時,內城已失。臣甚至連家中都來不及回去,也不知老父如今是否無恙……家與國之間,臣先國後家,特請大王易服,移駕!」

  「走?這是寡人的國都,是寡人的王宮,寡人還能去哪?都城若是叛軍占領,楚國不就危險了麼?」

  楚王熊章茫然四顧,還是季羋拉住了他的手,寬慰道:「大王,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麼?楚國已經遷過無數次都城,但國都一直都叫做郢,從未變更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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