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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為政勤勉,每日天色未亮就已經起床;他不好聲色犬馬,因為鑄造一個新的文明是他能享受到的最大滿足;他視黎民百姓為子女,視貪官污吏如仇寇,整頓吏治,為民興利,絕對是孔姣理想中的明君,讓她心動不已。

  但他的一些舉止,又與「君君臣臣」的禮法古制對立,架空國君,專擅大權。走到哪,哪兒就生出變亂,衛國喪君,三邾大亂,如今晉國也再度分裂,甚至連太子、國君的死,也與他脫不開關係。

  好的壞的,對的錯的,雜糅在一起,頭腦本就不複雜的她已經無從分辨了。

  某天深夜,在趙無恤熟睡之後,孔姣卻翻來覆去無法入眠,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中形成:「難道,我夫也是慶父、崔杼那樣的權奸?」

  這些在孔丘給學生們講的故事中,妥妥扮演反派的人物,現在卻鮮活地躺在她身旁。

  不過,他熟睡時就像個孩子,雙手抱著胸膛,眉頭緊皺,似乎是感到了夜色的寒冷,又或者是因為讓人不那麼暢快的夢境。

  看上去,孤獨極了。

  孔姣孰視良久,不由露出了一絲笑,一開始的忐忑和驚恐卻慢慢消失了。她安慰自己道,男主外女主內,她咽下一些不該說的話,裝作廳堂之外的事情與自己無關,一心一意撫養女兒。

  可她不去胡思亂想,事情卻找上門來,在銅鞮的時候,一些在晉國效力的孔門弟子突然來求見,請她為太史墨求情。

  「外面盛傳太史被上卿所囚,吾等人微言輕,難見上卿一面,太史生死,唯系夫人一言!」

  「我不是什麼夫人,只是區區媵妾……」她想要分辨,然而在外人看來,她在跟著趙無恤去了一趟魯國後,日益受寵,吹吹枕邊風也許太史墨就獲釋了。

  「古人云,昵比匪人,惟以婦言是用,我不該過問這些事。」雖然如此告誡自己,但孔姣的腳,卻不由自主地朝趙無恤的書房挪動。

  無論是他竊取魯國,還是引發戰爭,製造死亡,明火執杖地傀儡衛、邾,甚至權傾晉國,悍然逼宮,她都裝作不知道。外面關於丈夫與宋國大巫南子的風言風語,她也當做耳旁風。

  婦德要求她服從丈夫,他做的一切決定都是對的。

  但這一次當聽聞太史墨被禁錮時,孔姣卻沒忍住。

  她年幼時經常聽父親談起過太史墨,孔子去成周拜會老子時,曾與其有一面之緣,回來以後盛讚太史的睿智和博學。她嫁到晉國後,在一些宴饗上終於看到了這位老者,白髮蒼蒼,文質彬彬,慈祥而溫和地對她笑,說此女知禮,頗似仲尼。

  孔姣何嘗不想說,他也與父親極為相似,那份對小輩的勉勵,那份內藏的固執。

  若是這樣一位老人被丈夫所殺,孔姣不敢怪罪他,卻不會原諒自己的無所作為。

  但每踏出一步,她就離母親敦敦教誨的「婦德」遠了一步,離趙無恤的書房越近,她的心裡就越發忐忑不安,以至於雙手都絞到了一起。

  自己能說服他麼?會觸怒他麼?會被捨棄休掉麼?會為孔氏蒙羞麼?

  等她終於鼓起勇氣,叩門而入時,卻驚訝地發現,趙無恤正在席上與夫人樂靈子談笑風生,一邊說話,還一邊喝著她為他熬製的藥羹。

  見孔姣入內,二人的目光便投了過來,這副伉儷情深的情景,直讓孔姣臉色發紅。她十指緊緊扣進掌中,本來已到嘴邊的話也咽了回去,趕快朝趙無恤和樂靈子下拜行禮:「妾見過夫君,夫人……」

  情況比先前想像的更糟,她是媵,只不過是正妻陪嫁來的影子,這時候說那些話,真的合適麼?

  再抬頭時張口欲言,卻見樂靈子朝她微微搖頭,又指了指自己,笑容盎然……

  孔姣終究還是沒說出逆耳之言,說了會話就離開了,不過她的種種舉止,已經將自己的想法暴露無遺。

  等她走了以後,趙無恤將喝完羹的瓷碗推到一旁,抬頭看著自家妻子,似笑非笑地問道:「你與她不會是約好的罷?」

  「只是巧合。」樂靈子垂下了頭,雲鬢上戴著一朵白色的花,現在還是晉侯的喪期,儘管趙無恤已經將君權踐踏於腳下,但她這個上卿夫人卻必須做好自己本分的事。

  得民心者方能得國,這是趙無恤一直追求的目標,他有個好妻子,作為外來媳婦的樂靈子,也可以幫他贏得了趙氏領地上從大夫到士人庶民的愛戴。

  她是扁鵲的女弟子,居住在深宮,卻心懷黎民苦楚的女靈鵲。她資助帶下醫和小兒醫,時不時訪問鄴城孤老,散發食物和衣料,以上種種為她加持了神聖的光環,走到哪都能受到頂禮膜拜。

  與士大夫之妻妾交往,樂靈子也舉止有禮,並通過她們影響各自的丈夫,在宮闈中為趙無恤贏得了不少忠心。

  有時候趙無恤覺得,她就是自己的長孫皇后……

  不過也僅限於此了,他對婦人干政還是很警覺的,何況樂氏乃宋國大族,既要籠絡,又不能讓她對朝堂的影響力太大。

  樂靈子聰慧,也有自知之明,除了資助帶下醫、小兒醫發展,培養女醫外,輕易不會為了什麼事,什麼人而求趙無恤。

  但今天卻是個例外。

  她像一隻蝴蝶張開翅膀般,朝趙無恤下拜道:「雖知夫君心中有數,但妾還是想冒昧多言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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