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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縣的百姓半飢不飽地過了幾個月後,極度缺乏營養,臉上皮包肉骨頭,顯得眼睛很大,閃著飢餓的亮光,他們現在除了飢餓外一無所有。

  冬天到來後,整個楊縣都有點兒萎靡不振,除了去到處尋覓山上和水裡的食物外,平時就一動不動地呆在他們引以為傲的大槐樹下,省省力氣,實際上就是省省糧食。

  所有人說話時聲音有點兒病後的樣子,走路也東倒西歪,飄飄忽忽,因為他們瘦巴巴的肚子使不上勁,夜裡還經常出虛汗,餓到最厲害時,眼睛綠得想啃石頭,嚼樹皮。

  但槐樹皮是不能啃的,也不知為何,當地對四處都有的大槐樹有一種崇拜,相信祖宗的魂魄是寄居在上面的,啃了樹皮,不單光溜溜的樹不體面,若是樹死了,讓祖先的鬼魂上哪去?

  他們就這麼苟延殘喘,也沒指望魏氏會來救濟,自從統治這裡的羊舌氏滅亡後,官方救濟在晉國早已是很久遠的歷史了。

  誰料在晉侯二十二年冬十一月,就在楊縣即將山窮水盡,百姓不得不拋棄他們祖輩所居的大槐樹,去外面尋出路時,卻有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傳了回來。

  「晉國的執政要賑災,汾水北面有糧船往南來!」

  一時間,整個楊縣都沸騰了。

  ……

  「眾所周知,飛蝗是從北面飛來的,聽聞趙氏太原郡的瓜衍、千畝等地也遭了蝗災,但他們與這邊不同,非但不立神蝗廟,反倒各種捕殺,甚至還把蝗烤了吃……」

  換了大災前,可能會有人要皺眉或者面露驚恐,可現在楊縣人都餓壞了,只差易子而食,聽到油淋蝗蟲、烤蝗蟲等多種吃法,撒上一點鹽和花椒,他們仿佛已經聞到了那誘人的香味,不由垂涎三尺。

  可他們醒悟得太晚,魏氏官方到處求神拜鬼,豎立的神蝗廟沒起到任何作用,蝗蟲飽餐一頓飛走了,只留下光禿禿的原野,楊縣人現在就是想吃蝗蟲都吃不著了。只是有覺得自己上當了的百姓在北邊趙氏領地事跡的激勵下,去砸了神蝗廟,將那些供品洗劫一空,不過鬧市的人很快就被魏氏斬首於市,一時間民間又緘默了。

  但各種小道消息是止不住的,比如這次趙氏要賑災的說法。

  「趙氏的兩個縣都在秋天就賑濟過了,那裡的人至少不用像吾等一樣挨餓,現在終於來救濟輪到吾等了。」楊縣人唉聲嘆氣,不過,有糧船來賑災的消息給楊縣人打了一劑強心針,他們每日都充滿期盼地站在汾水邊眺望,希望能提前看到糧船的影子。

  至於他們是魏氏之民而非趙氏之民,理論上賑濟與他們沒什麼關係這點,已經被選擇性遺忘了。

  反正要往之前一百年推,他們也的確是趙氏之民呢!

  然而糧船是從幾百里外的太原等地駛來的,因今年長久乾旱,汾水中缺水,水道很淺,船行駛得很慢。等了幾日後,一個消息如晴天霹靂,傳到了楊縣。

  趙氏的賑災部隊,被汾水上游的呂縣給截住了!

  這個消息,給整日翹首期盼的楊縣人一個沉重的打擊。

  呂縣是魏氏的北大門,也是他們統治了一百多年的重要據點,駐紮一師軍隊,自然不能坐視趙氏輕易南下了。當然打是不敢打的,呂縣的魏軍藉口要通報家主,想要拖延時間。可魏氏新家主在河西,一來一回就要十多天,對於吃飽喝足的魏武卒而言可能不算什麼,可對於汾水沿岸的饑民而言,每多一天,就有數百人死去!

  天氣越來越冷,野外的食物搜尋越來越困難,楊縣人走路,腰有點兒彎了,一個個懶得說話,即使說話,也是蚊子哼哼一般。

  他們已經山窮水盡,就快要堅持不住了,已經有許多人餓倒,許多人開始沒完沒了地睡覺,仿佛要一口氣睡上百年、千年。

  甚至連楊縣的狗都癟著肚皮,在村巷裡走動時,東搖西晃。

  絕望之下,楊縣的百姓都各自聚集在他們鄉里的大槐樹下,向祖宗哭訴祈求,終於,有人忍不住了,站起來振臂一呼:「樹挪死,人挪活,既然趙氏的糧船進不來,那吾等便去北面就食何如!」

  ……

  樹挪死,人挪活,說得輕巧,可實則卻並不容易。

  晉國諸縣,楊縣人最為戀鄉,而且對故鄉的眷戀總是與大槐樹聯繫到一起。

  他們每個人出生後,會被父母帶到這裡向槐樹感謝,讓槐樹看看新的生命,給他們賜福,無病無災。若是病了,最好的藥,就是槐樹枝煮的藥湯。而每到節慶,楊縣人都會給大槐樹披掛上帛布彩緞,夜晚點上篝火,在槐樹下擺上筵席,用簡單到不能再簡單,渾濁到不能再渾濁的酒徹夜歡慶。等到死的時候,棺槨更是要從槐樹下經過,再埋到看得見槐樹的地方。

  因為大槐樹,就是他們的根。

  死了的人尚且離不開大槐樹,更別說生者了。

  這一天,已經下定決定離開這片失去生機土地,北上就食的楊縣人不約而同,聚集在各自的大槐樹下,仰望養育他們的祖靈化身。

  春夏時枝繁葉茂的大槐樹,只剩下了幾片葉子,顯得瘦削而寂寥,襯托著眾人不舍的哭泣,氣氛十分淒涼。

  在離別的時刻到來時,不少人紛紛去撫摸大槐樹,就像要離開家鄉的遊子想要撫摸擁抱父母一般。腹中的飢餓,求生的欲望,讓他們背井離鄉,但每個鄉、裡帶頭的人手裡,都舉著槐樹枝,指引同鄉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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