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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二十一歲前,伍井的日子是半年辛苦,半年悠閒的。他可以在農忙之後躺在一顆有茂盛樹葉的樹下,身旁是一口在陽光下泛黃的池塘,在樹蔭里閉上眼睛安然入睡。

  陽光的溫暖,粟花的香味,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螞蟻爬過地面的悉悉索索,夥伴尋找他的呼喚,伍井入伍前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可在他傅籍入伍,加入趙無恤手下後,生活便不再如此日常平緩,而是在風浪里顛簸。他經受了考驗,遭遇恥辱,也獲得過榮譽,見證奇景,以及此前從未想過的財富和錦衣玉食。

  當然,更多的,是血與火!

  睜開眼,昔日的一切早已不再,伍井裹著毛毯,蜷縮在冷冰冰的小邑城頭上,黑暗籠罩著這座孤城,地上躺滿了黑乎乎的人,已分不清是沒來得及收拾的屍體還是累極躺下的士兵。

  整個世界的光明,只剩下站崗哨兵打著的火把,以及城外的萬點螢火……

  不,那不是螢火,而是數不清的敵軍營壘……

  伍井徹底從夢中醒來,是啊,他們是在台谷抵禦敵軍,以防他們迅速逼近軹關。他成功了,在付出兩百人的死傷後,重創了兩倍於己的敵軍,將他們趕下了城牆。

  他睡不著了,便披著外裳起身,在城頭巡視起來。

  一天苦戰後,所有人都感覺到睏乏,許多士卒已經背靠女牆開始睡了起來,在這冰冷的牆頭,他們蜷縮著身體,懷抱武器,這些老實巴交的兵卒此刻忘記了一切的煩惱,慢慢進入了夢鄉。有的人在夢中抽泣得像個孩子,有的人卻笑容燦爛,就像之前的伍井一樣。

  留在這裡的人都是為了什麼呢?趙兵是習慣性的服從軍紀,重視榮譽,而上黨韓兵,則是為了讓他們的君子韓虎帶著自己的家人成功退到太行以西去。據說城外敵軍里的范氏和中行殘部里吸納了大量無賴和惡少年,軍紀不怎麼好。

  「啊!」

  尖叫驀然從城頭響起,沒有一點徵兆,最初伍井以為是有人做噩夢驚嘯,可隨即響起的打鬥聲卻讓他意識到,事情不對!

  已經有幾十名敵軍翻上城頭,正與趙兵殊死交戰,而伍井則籍著微弱的光亮看著城外,遠處人頭贊動,敵軍又開始攻城了!

  下一刻,煙矢箭雨漫天,吞雲噬月,將城頭的守卒射翻許多。伍井也差點沒命,一根貫滿勁道的長箭貼著他臉頰擦過,一溜血水劃下,伍井感覺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可他顧不上傷,大喊著組織人反擊,一片零星的箭雨便從城頭飄下,一頭扎向敵軍陣中,但只引發了少量慘叫,多數被蒙皮的盾擋了下來。

  「嗒,嗒……」一連串的聲音響起,無數梯子架到了城牆上,隨即有人攀爬上來,被伍井一矛刺死,連著梯子一起推下。

  城下,敵軍在弓箭的掩護之下,開始搶攻城牆,不遠處,一隊敵軍抱著砍伐下的大樹開始無情的衝撞城門、牆垣。

  白天的進攻依舊是試探,真正的總攻,現在才剛剛開始!

  守卒不滿千人,連牆垣都站不滿,又豈能扛得住這種一萬人的三面突擊?很快,多點開花的敵軍便攻上了城頭,失去城牆掩護的守城士卒只能忘死拼殺,只有將衝上城牆的敵人殺下去,他們才能有機會守得住。

  更多趙兵死去,地上袍澤的鮮血激起了生者的血性,地上這些逐漸冰冷的屍體是一個釜里吃食的兄弟,他們一同被招募入伍,聚集在玄鳥旗幟下辛苦訓練,成軍時被冠以「武卒」的稱號,歷經數次大戰。

  他們沒有死在大野澤,沒有死在孟諸,沒有死在牧野,沒有死在凡、共,卻死在了這座小小的台谷城?他們眼裡充滿不甘,看著親如手足的袍澤永遠的倒在這塊不屬於趙氏土地上,城上的武卒老兵放聲怒吼。

  「天命玄鳥!」

  ……

  這個熟悉的聲音勾起了趙軍士卒太多太多的回憶,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隨便更多的人顫聲回應。

  「天命玄鳥!」

  他們又一次吼起了熟悉的戰鬥口號,甚至帶動了韓兵也加入呼號的隊伍,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發泄他們心中的悲憤。越來越多的守卒悍不畏死衝到血肉鋪滿的城牆邊,他們需要報仇,需要將敵人趕走。

  城頭慘叫不休,敵軍看似不可阻擋的攻勢,居然又被逼退了兩次……

  只可惜……殺完一批又來一批,敵軍實在太多了,而城外的知瑤也發了狠,不顧傷亡,只為拿下這座堅韌的小城,一旦泄氣,他們攻取上黨的大勝之勢必然為之一滯,這時候,決不能退縮!

  伍井也加入了戰鬥的行列,他長矛一偏,格開一柄刺過來的劍,矛尖便刺入了敵人的身體,殺光了眼前的敵人,又繼續帶著人馳援另一處。

  可這只是杯水車薪,缺口太多,根本堵不住。第三次,第四次進攻幾乎是沒有間隙地開始,在「臨戰退縮者殺無赦」的軍令下,敵軍沒命地往城頭湧來。很快,東城牆失守,西城牆也被撞開了一個大洞,敵軍一擁而入。

  孤軍奮戰一天一夜,城頭的守卒頓遭重創,久戰疲憊的他們被分割成了一個又一個小戰團,遭受到了無情的殺戮。

  恐懼如同瘟疫一般迅速的擴散開來,失敗的陰影忽然之間便壓向了原來強悍無比的守卒,摧毀他們的意志。

  沒有必死信念的士卒見大勢已去,選擇了投降。只剩下心懷死志的數十人且戰且退,退到了趙氏大旗的位置,這裡有牆體掩護,過來的甬道也十分狹窄,一人守著,十人不能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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