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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因沒料到一向鐵血,在魯國手段狠辣,對待宋魯諸卿翻手為雲覆手雨的趙無恤面對送姐出嫁,竟會有這麼大反應,他有些不知所措,訥訥地還禮,連稱不敢。

  趙無恤抬起目光,看著大殿裡的眾人,也看著趙鞅,大聲說道:「但!我今日有話要私下與父親說,還望二三子先出去片刻,可否?」

  家臣們面面相覷,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趙氏父子因為某件事情起了爭執,也不知道該聽誰的。

  「也罷,二三子暫且退下吧。」

  最終,趙鞅雖然臉色鐵青,但還是點了點頭,讓眾人先出去。

  陽虎走在所有人最後面,在大殿的門重重關上前那一刻,他一回頭,看到的是燈燭將趙氏父子兩人一站一座的影子映得失了真。

  兒子巋然站立的身影,似乎要比父親更深沉猙獰幾分……

  窗扉外溫風徐徐,大殿內燭光閃爍,就像跳動不安的人心,也像前途叵測的未來。

  「你讓群臣迴避,究竟想要說什麼?」趙鞅板著臉,自從趙無恤奮起於綿上獵苑後,他還未對他這麼嚴肅過。

  不,仔細回想,還是有過的,那是樂祁在冬至覲見時被范鞅設計扣押,趙氏受到了奇恥大辱的情況下,趙鞅差點就怒而興兵,與范、中行二卿大戰一場了。

  今天趙氏與二卿的仇怨,不過是六年前的遺留罷了。

  趙無恤垂首道:「父親,我只想把心裡的話說完。」

  「說什麼?六年前我對你另眼相待,正是因為你對我說了這麼一番話:能忍辱負重者,方能成就大事,晉文公被驅逐出國,歷經十九年而回,城濮一戰制霸;楚莊王被斗氏架空,三年不鳴,一鳴則問鼎中原!」

  「你對我說,六卿之爭,爭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長達百年的對抗……我讚賞你的見識,作為父親,我慚愧難當。」

  「無恤啊,當日說過的話,當日的超凡見識,你全然忘了麼?如今這場百年的對局已經到了最後時刻,你卻遲疑了,軟弱了,你太讓為父失望了!」

  面對趙鞅的眼神,趙無恤默然無語,當年趙鞅的心情,他有點理解了。

  他多麼希望,現在的趙鞅,還是那個重情重義,將親友家人放在第一位的人啊……但是,趙鞅,這個老小子成長了,這些年的挫折和經歷將他的稜角磨平了。

  那是一個冬雨夜,暴怒的趙鞅將劍放到了冷靜的兒子肩上,威脅他讓開。

  如今,情況卻全然反了過來,是兒子要意氣用事,父親卻冷漠得不可思議。

  也可能沒那麼冷漠,只是將柔軟的心藏到了僵硬的甲冑之內,趙鞅長長嘆了口氣,整個人都顯得很累:「說罷,你要說什麼,就說罷。」

  「父親,知氏與趙氏絕不可能共存,兩者之間必有一戰!」

  趙鞅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忌憚知伯,知伯也深深地忌憚我。」

  「若你阿姊真的嫁到了知氏,而趙氏又必滅知氏,你會如何做,會因為知氏是姻親而心慈手軟麼?」

  「我會……」趙無恤頓住了,這是歷史的慣性麼,還是與他開玩笑,總想橫亘在面前的命運?

  「你會怎樣?」趙鞅死死盯著這個最有出息的兒子,他想知道,他的器量有多大。

  逆鱗被觸,趙無恤現在已經深深恨上了知氏,他咬牙切齒,「我會奪走他們的土地,絕滅他們的宗族,將知宵的腦袋用銅料打碎,將知瑤的顱骨做成酒器,讓知伯親眼看著子嗣喪盡,我會毫不猶豫地做下這些事……但阿姊,若阿姊嫁到知氏,到時候以她的性情,必不能兩全,我怕她會磨笄而死!」

  「所以無論如何,這樁姻親不可答應!」

  趙鞅笑了,笑聲最初很小,漸漸地大了起來,他開懷大笑,響徹大殿。

  他笑得氣喘吁吁,笑得老淚縱橫,起身走到無恤身邊,扶著他的肩膀說道:「好,好,如此我便放心了,無恤的器量沒有變小,等我百年之後,可以放心地將趙氏的未來交給你……放心罷,知伯的第一條要求,趙氏只會與他們虛以委蛇,東西二趙,都是你的!」

  「那阿姊……」

  「把你心裡的兒女情長,姐弟情深給我收起來!」趙鞅的語氣變冷了。

  他冷冷說道:「詩言,行百里者,半於九十,趙氏如今離擊敗強敵,獨占上卿之位只差一步。趙氏需要知氏的中立,我會答應許嫁,哪怕能換取知氏半年的麻痹也足矣。等絕滅范、中行後,你要記得今日被知氏脅迫,被知氏訛詐的恨意,毫不猶豫地絕滅今日想扼住我趙氏咽喉的敵人!」

  雖然是陽春三月,趙無恤感覺身邊一切都凍徹了。

  他一度感覺趙鞅變得陌生,但這一刻他確定,這是趙鞅,沒錯的。

  這就是歷史上那個,將季嬴嫁給代國,又在臨死前囑咐趙襄子,「常山有寶符,我死,登夏屋山北望之」的趙簡子。

  那裡有他的愛女,更有他覬覦已久的土地……

  他愛季嬴,愛他的寶貝女兒,但是,他更愛趙氏,更愛勝利!

  可憐紅顏總薄命,最是無情帝王家啊……成為合格政客的代價,是名為絕情的無奈。

  但無恤,已不是原來的無恤了!

  趙無恤重重將趙鞅扶在肩頭的手握住了。

  「父親。」

  「若無阿姊,我縱然為大國上卿,便得了這錦繡山河,更與誰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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