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趙無恤誠懇地一拜,不單單是對子貢付出的承諾,他入魯不三年不到,在曲阜根基太淺,需要借重孔子這位長期在野的聞人。

  「諾,我回曲阜,為小司寇前驅……」孔子做出了選擇,這僅僅是兩害擇其輕。

  趙無恤喜道:「我將派大軍隨行其後,保證夫子安全。」

  孔子的聲音高了起來:「我不是為了小司寇的野心,也不是為了季氏的存亡,我只是不想讓魯國再流血。我發起了墮四都之事,本意或許不壞,結果卻讓國政一團糟,魯國四分五裂,連累了國君和國人,是時候由我來結束這一切了……」

  孔子嘆了口氣,將轉身離去時,卻又偏過身子來問道:「兩年前,小司寇明投陽虎,實際卻參與扳倒他。讓我詫異的是,小司寇既已失信於陽虎一次,作為陽虎之黨,一向謹慎的公山不狃為何會答應與你共同舉事?」

  「三桓逼迫太緊,逼得他走投無路,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又怎麼會不明白?更何況,我還有一位能言善辯的使者……」

  孔子瞪大了眼睛:「莫非是……」

  「沒錯。」趙無恤頷首,「不帶升斗之糧,不攜尺寸之兵,隻身赴費邑遊說公山不狃起兵之人,正是子貢!」

  ……

  馬車軲轆滾動吱呀吱呀,洙水潺潺流淌嘩啦嘩啦,這條河流穿曲阜城西而過,原本清澈見底,是個絕佳的春遊地點。往年陽春三月時,春服既成,孔子喜歡帶著童子六七人,冠者五六人前來遊玩,他們浴於水中,在岸邊彈冠振衣,吹夠了春風後,方才在曾點的鼓瑟聲中詠而歸。

  可現如今,河裡卻滿是臃腫的浮屍,腐臭味直撲面門,站在岸上,孔子不忍直視,連累他們死於溝壑,被野獸分食的,是自己麼?

  不,不是自己,是那些野心家,是那些竊國大盜,他們才需要負全責。

  他突然吟唱道:「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他窮途末路,曲調悲涼,讓人聽著頓生悲壯哀傷之情,以子路為首,弟子們無不嗔目,發盡上指。

  卻聽一個聲音從背後應和道:「泰山若是崩塌了,我還能仰望什麼?梁木要是毀壞了,我還能依靠什麼?哲人要是困頓了,我去效仿誰呢?」

  眾人回頭,卻是端木賜快步走了過來。

  「叛徒,你還敢來!」子路頓時跳將起來,手持長劍,就要去刺子貢。

  「由,退下!」孔子一聲怒喝,親自捉住子路的手腕,再度以巨力阻止了這個喜歡快意恩仇的輕俠弟子。

  「夫子,他!」子路恨恨地看著子貢,狠不能生食其肉。

  子貢在趙無恤勢力里地位極高,僅次於張孟談,政事、外交、財貨都有涉及。而他先前去勸說費宰公山不狃,導致孔子的墮四都之策功敗垂成一事,孔丘和弟子們也已經知曉……像子路這樣視子貢為叛出孔門的逆徒者不在少數。

  看著又瘦了一圈的愛徒子貢,孔子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面對他。

  他培養了子貢,教他禮儀,教他言辭之辯,教他何為君子,何為國士。

  士者,行已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

  士者,言必信,行必果!

  子貢做到了,他為主君立下大功,卻是在挖掉師長根基的前提下。

  孔子又能說什麼呢?或許和少正卯死前的預言這樣,在這一切開始之前,他已經預料到了失敗,是他為迷茫的子貢點明前路,是他一揮寬袖,將子貢從身邊趕離。

  雖然在魯國的政事以失敗告終,但用自己偉岸的身體,為心愛的弟子鋪就一條國士無雙的道路,孔子卻做到了。

  在政客和老師兩種身份之間,他選擇了老師。

  在弟子和臣子兩種身份之間,子貢選擇了臣子。

  僅此而已。

  「汝等不要怪賜……他對我的愛戴是誰都比不上的,若我死了,最傷心的人,在墳墓前守孝最久的人,在諸侯間讚譽我的人,一定是他!」

  「夫子……我……」子貢三拜稽首,哽咽不已。

  孔子寬容地笑了笑:「賜,你是想隨吾等前往曲阜麼?」

  子貢擦乾了眼淚,重重地說道:「唯!」

  「是奉主君之命,還是你自發前來?」

  「是賜自行前來,賜不孝,此行一定要侍奉在夫子身邊。」

  他半月前回鄆城與張孟談商量好對策後火速趕往費邑,那可是一處龍潭虎穴,他白衣素冠而入,面臨刀兵而不懼,因為那不值得恐懼。比起夫子那失望卻還勉勵自己的眼神,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能讓子貢害怕,讓他難以抉擇的了。

  相比費邑,季氏和公山不狃火拼正酣的曲阜也是個危險重重的地方,他們就像是兩隻在瓷器店肆里打鬥的野獸,隨時會毀掉整座城池,殃及到入城的夫子……

  子貢已經打定了主意,他自問已經不負趙無恤的賞識之恩,卻有負於夫子的敦敦教導。若到了曲阜城下,迎面而來的不是熟悉的面孔而是銳利的箭矢,他會和子路,和公良孺,和其他師兄弟一起,用身軀擋在夫子身前!

  這是他欠他的。

  孔子笑道:「善哉,從你去晉國開始,已經許久沒為我駕車了。子淵駕車緩慢而溫和,子路駕車暴躁而飛快,子華駕車喜歡炫耀技藝,華而不實,子遲駕車笨拙搖晃。唯獨你,賜,你駕車四平八穩,我只望你日後若有機會宰執一國,也能如此……」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