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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況,這依然是貴族時代的尾聲,想要在國際上混出名頭,贏得聲望,不表現得優雅些是不行的。

  趙無恤要做的是戴冠冕的卿,而不是沐猴而冠的爆發戶,他不單單要「實」,他還要名實相符。

  所以他淡淡地對孔子說道:「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

  此話簡單易懂,孔子聽明白了,他鬆了口氣:「豈在多殺傷,看來小司寇也明白,但這侵陵……」

  趙無恤理直氣壯:「沒錯,其實墮都之事,我也是支持的,若夫子能坦然相告,我這就將鄆城的外郭拆了也無妨。但三桓想要的可不止是我廢棄武備,他們還想侵奪我的領地,然後便能肆無忌憚地投靠齊國。總之今日之事,乃三桓逼上門來,我被迫反擊而已!」

  孔子愕然,盯著陌生無比的趙氏君子道:「司寇和鄭莊公真像啊,鄭莊公對天子不臣,侵奪王室土地,多年不朝,被周桓王討伐時也自稱無辜,但這改變不了他在繻葛箭射王肩,僭越本分的事實。司寇如此黑白顛倒,會有人信麼?」

  第553章 成王敗寇

  十月底的這場濟東之戰里,叔孫氏那些烏合之眾在潰逃中支離破碎,大多數降了趙氏,尤其是從郈邑強征來的那些民眾,更恨不得倒戈相向。

  但更有序的季氏和孟氏卻有半數的人成功逃脫,孟氏殘餘撤往郕邑,季氏殘餘撤往曲阜。

  而濟水之畔,對萬餘俘虜的盤點正在進行中,大夫和地位較高的士被邀請上了船舶,趙無恤安排人以禮相待,雖然端上來的宴饗無一人敢動。這七八個被俘大夫多半是曲阜以東的千室邑領主,對趙無恤沒有太直觀的感受,被季孫斯忽悠著來參與墮都之事,孰料一照面便打了敗仗,現在是囚徒與勝利者的關係,他們惙惙不安,憂慮趙無恤會如何處置他們。

  趙無恤卻沒功夫去管這些敗軍之將,先撂上幾天加重他們的恐懼,對話時效果會更佳。他此刻與孔子兩人相對而坐,灰髮捲須的老者拉長了臉,用看亂臣賊子的眼神盯著趙無恤,而趙無恤則爭鋒相對。

  「正與不正,忠臣與逆賊,有時候只隔著一道薄薄的紗……夫子熟知夏商周三代史事,難道不知道官方之史從來就是黑白顛倒的記錄麼?」

  孔子微微閉目:「雖說不乏有篡改者,但多半是如實記述,小司寇做下這等事情,就算不怕洶洶輿情,難道也不怕死後汗青留下像華督、崔杼、慶封那樣的惡名麼?」

  趙無恤嘆息道:「在我看來,之所以會留下惡名,是因為他們最終落敗,勝者王侯,敗者賊寇,天下之事,歷來如此。」

  孔子慍怒,這句話大大逾越了他的底線:「勝者王侯,敗者賊寇?趙小司寇竟然如此認為!?」

  「然!」趙無恤今天對孔子沒有以往那樣客氣,孔子的知識源於他對夏商周三代典籍的掌握,對比後認為周禮是最棒的。但趙無恤看得要比他遠很多,此時此刻,這個世上,還沒有孔聖人!他們的對話是平等的,他甚至要更高一籌!

  「我乃嬴姓趙氏,縱觀家史,無不是落敗後的悽慘悲涼。嬴姓之祖伯益輔佐大禹治水,又使九州昌盛,本是夏禹的繼任者,卻被夏啟強奪了邦族盟主之位,辟居箕山之陽。結果導致千年後伯益之名不顯,嬴姓日漸衰微。」

  「到了殷周易代時,我祖飛廉、惡來本是輔佐殷商征伐東夷的卿士大臣,牧野戰敗後卻被說成是佞臣,子孫淪為為天子養馬駕車的圉、牧,這難道不是顛倒黑白?」

  孔子強辯道:「這只是嬴姓一族的不甘罷了……」

  趙無恤笑了笑:「是這樣麼?夫子祖上是從宋國來的,也是子姓的殷商遺民,那我就用商紂的事情來打個比方吧。」

  孔丘瞳孔一縮,這是他一直極力避免的話題,子貢曾經問過,還提出過一個很偏激的想法:他想為紂翻案。

  而趙無恤,又會提出怎樣的見解,自己應該怎樣回答?

  ……

  「我進過宋國的守藏室,有幸觀摩過殷商末年的古文,發現帝辛的不善,並不如傳說的那樣嚴重……」

  「在當下的流言裡,紂王的罪狀跟夏桀的罪名如出一轍,炮烙酷刑是夏桀做的,後世的人又把他安在商紂身上。至於周武王在《牧誓》里的幾條罪名,其一『唯婦人之言是聽』,女子涉政本是殷人傳統,周人理解不了而已,身為殷商遺民的夫子能理解否?其二是『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乃惟四方多罪逋逃』。在我看來這反倒是帝辛棄親用賢的開創之舉。魯國尚『親親、尊尊』,公族掌權,卿大夫關係錯綜複雜,家臣繁衍盤根錯節,這種制度在魯國造成的惡果想必夫子也看到了,魯從此弱矣。與之相反,同時分封的齊國舉賢而上功,終成海濱大國……」

  趙無恤的手落在了酒樽上,在薄酒的倒映里,他仿佛看到了歷史的塵埃,聲音變得冷酷:「這樣的商紂為何會被加上了許多惡名?究其原因,還不是成王敗寇,一旦落敗,居於下流,天下的一切壞事壞名都會歸到他的頭上來!」

  孔子沒有回答,也看著酒盞怔怔出神,因為趙無恤說的沒有錯,他無從辯駁。

  無恤又指著落日餘暉映照下的凌亂戰場:「周文王還是殷商之臣時就受命於天,這是僭越,周武王在父孝期間,悍然糾合八國進攻大邑商,這是謀逆。我今日只不過是將想要渡濟水與我火拼的三位卿士打了回去,比起文王武王做的事情差得太遠,所以夫子還是不要和我談名義的正義與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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