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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手指又開始顫抖了,幸虧那是在案幾之下,對面的端木賜看不到。

  他嘆了口氣:「歷史上,殷湯殺掉尹諧,文王殺掉潘正,周公殺掉管叔、蔡叔,姜太公殺掉華士,管仲殺掉付乙,子產殺掉史何,這七個人生於不同時代但都被賢者殺了頭,原因是七個人具有同樣的惡行,所以對他們不能放過。就像《詩》中所說的,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單獨一個小人並不可怕,但若小人成群,就足以讓君子憂慮了。少正卯,我必須殺,不殺不足以成教訓,不殺不足以威懾人心!」

  子貢眼裡的困惑非但沒有消弭,反而越來越濃:「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這原本是夫子反對,現如今卻偏入此道中了麼?而威懾人心……」

  他將這個詞念了兩遍,一次比一次重:「威懾人心,是為了做什麼?傳聞朝中有人要對趙小司寇不利,那些人里,包括夫子麼?」

  風雨愈演愈烈,闕上的屋檐下,一片沉寂,但氣氛卻仿佛凝滯了,明明酒水已經涼了,但寺人卻不敢再上來更換。

  「然。」半響後,孔子艱難地點頭。

  「我就是那個力主削除趙小司寇多占的封地,墮毀鄆城的人!」

  ……

  嗡嗡嗡,子貢腦海里一陣混亂。

  他一時間找不到話了,擔心已久的事情終於變成了現實:「原因是……因為他僭越麼?」

  孔子頷首:「然,趙小司寇以大夫身份主魯盟,強占須句,驅逐須句大夫,越過國君和執政派人劫掠齊人,在夾谷之盟上故意阻擾,之後還庇護叔孫氏的叛臣侯犯,乃至於私自參與宋國內戰。他,僭越的太過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子貢一時間心慌不已,一件兩件沒什麼,但這一切加起來後,卻遠遠超出了孔門,超過了夫子的底線。他自己是不知不覺間沒有察覺呢?還是出於某種心理,放任它們發生呢?

  現如今,他面臨抉擇,而曲阜和西魯之間,距離戰爭恐怕只有一步之遙,趙無恤的擔憂,眼看就要成為現實。

  「這些……是我沒有及時規勸,但一切都還有迴轉的餘地,我可以回去勸說小司寇讓步,還望夫子……」他聲音越來越小,直到說不下去。

  任他巧舌如簧,任他能言善辯,卻也知道,自家主君是個極有主見的人。他,絕不會因為對立面站的是孔子,因為自己的一番規勸而停下腳步。

  作為跟著趙無恤從晉國走出來的人,子貢知道,趙小司寇的回歸步伐是那麼的堅定,他會碾碎沿途所有的障礙……

  是的,停不下來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走到這一步,大家都無法回頭了。少正卯那隨風飄蕩的屍體仿佛在訴說這個事實,他是這場事件的第一個祭品。

  而對面的孔丘,卻笑了起來,濃郁的卷鬚之下,笑容一如往日般和藹,可親。

  「賜啊……」他輕呼著愛徒的名字,他知道他在面臨抉擇,面臨困惑。

  趙小司寇有許多發人深省的話,比如這句「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孔子知道,端木賜的問題他必須加以解答,必須告訴他應該怎麼做。

  「還記得麼?你曾經問過為師,何為士?」

  子貢低著頭回答道:「行已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

  孔子問:「再次之呢?」

  「言必信,行必果,亦可以為士。」

  「這兩點,你做到了麼?你臨行前想必從趙小司寇處接到了使命,並答應一定要做到吧,如今卻要背棄使命和誓言了麼?你不是一直想做一個真正的士麼?」

  「賜不敢忘!」子貢的聲音有些沙啞了。

  孔子捋須笑道:「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還在這裡閒坐?為什麼還在為師面前說著沒用的話?」

  第545章 師徒、父子

  孔丘寬袖一揮,像是在驅趕愛徒:「去吧,去完成你的使命,千萬不要辱沒君命,違背言行!」

  「賜,拜別夫子!」子貢愣了片刻,倒頭一拜,開始慢慢朝外走去。

  宋國的內戰已經到了決戰的階段,每一粒糧食都能決定勝負,還有一些從曲阜採購的糧食沒有運回。而這次規勸曲阜放棄對西魯施壓、動武的打算也已然落空,這個消息,必須儘早讓主君知道。

  子貢知道,離主君越近,他就離夫子越遠,但他沒有停下腳步,哪怕身後目光其實是那麼灼熱和不舍。

  君命、師恩,也不知道是從何開始,子貢心裡一直存在抉擇。

  或是初到成鄉,看到趙無恤將那裡治理得井井有條,還對他說「倉稟足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句話時。或是趙無恤記住了他想要做行人的志向,借來《絕秦書》,雙手奉上的時候。或是趙無恤來到魯國後,將西魯變成一塊富強蓬勃之地的時候。或許是依靠趙無恤的支持,子貢成了曹、魯間數一數二的大商賈,贏得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敬仰的時候……

  像銅錘敲打的瓷器一般,子貢心中,夫子的一些教誨,開始動搖了。

  但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他的夫子,他崇敬之心如同海客眺望大海,從來沒讓他失望過的夫子,為他指明了道路。

  身後的聲音,一如往日授課般洪亮:「見到了子有、子華,還有子遲,別忘了告訴他們,何以為士!」

  子貢怔住了,又回頭在滿是水漬的闕上三拜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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