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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盜跖繼續帶著人往內陸而去,一路上先是沼澤,然後是稀疏樹林,最後是收割完畢,只剩下秸稈的水田旱地。

  靠著湖澤之利,鄆城是魯國為數不多以水稻為主要作物的地方,想到馬上就能吃到黏黏的黃白米飯,這個月只在東原島上吃過唯一一次飽飯的群盜們頓時口水連連。

  靠近第一個鄉時,盜跖也和他的內應碰了面,帶路者是個打扮成流民來投鄆城的親信,已經潛藏了大半年。

  內應道:「我聽人說,趙小司寇要在北邊與齊人開戰,亭卒被去廩丘,連青壯們也充當勞役,運送糧食去往北邊,鄉里中只剩老弱婦孺。方才看到烽燧,得知將軍來攻,亭長、里長便帶著人投鄆城了,如今周邊幾個鄉里就像是門戶大開卻無人看管的府庫,任由將軍取用。」

  這個內應在鄆城為邑寺耕田,他裝作老實本分,自稱從未殺過人,漸漸得到信任。於是入秋時便從氓隸被提拔為小小農吏,負責管理來投的流民。所以他對這一帶熟門熟路,帶著群盜沿塗道走了一截,然後上了小路,經過一個人去屋空的亭舍,轉往路邊的鄉里中去。

  到了鄉里中,諸人齊齊動手,如狼似虎般一家家闖入,摔釜砸鬲,翻個底朝天。

  盜跖警惕地四下觀察,和那內應所說不差,鄉中並無多少人,仿佛搬遷一空似,因為走得匆忙,連糧食都沒來得及帶走。通往鄆城的路上,還有不少散亂的車輿,上面載著沉重的麻袋,戳來一看,竟是白花花的稻米!

  盜跖十分滿意,眼前的光景,讓他心裡篤定這是趙無恤的紕漏而非計策。搶完這個鄉里,尤覺得收穫不多,讓諸人分散轉戰別處,繼續搶掠。

  「不要只看外邊的東西,要往裡邊去,看看有沒有地窖之類!仔細點才能搜掠到東西!要是搜掠不到,今晚汝等就挨餓罷!」

  他們距離湖岸越來越遠,先後換了四五個里,直搶到日上三竿。

  兩三千多人大多都搶到了點東西,肩扛手提,有的人連竹矛都扔了。路上不時遇到匯合過來的同行,道左相逢,皆興高采烈,碰見熟人,往往還會彼此詢問幾句收穫如何?有搶到好東西的便拿出來得意洋洋的給對方看,遇到慷慨的,還會說回島上後請對方吃飯。

  盜跖覺得時辰差不多了,就在他一聲令下,準備帶著諸人歸去時,湖邊的烽燧台卻突然冒出了煙霧!

  蒼藍的天空中,一股灰黑色的細長孤煙垂直而上,在半空遇到一陣橫風,頓時消散了一半,後續再無煙霧,大概是被人熄滅了……

  盜跖知道,那是他留下示警的烽燧,頓時一驚:「不好,有圈套!」

  可來不及了,不時有人來報說在鄉里村落遭到襲擊,周圍的丘陵、樹林裡突然殺聲四起,湖岸方向的曠野上則煙塵大作。

  第395章 武卒的弱點

  「盜匪有許多種,就像鳥也有許多種一樣。麻雀和鴛鴦都長著翅膀,但它們並不相同。」

  午後時分,趙無恤著黑衣黑甲,催動著趙鞅遣人從晉國送來的代馬,踱步到了那片躺著零星屍體,鮮血滲入泥漿的水灘邊,望著遠處如鳥集雲散的盜跖之徒,說了這麼一句話。

  後世的小說戲曲喜歡歌頌好人為朝廷陷害,被迫落草為寇,但就趙無恤這幾年來親眼所見,大多數盜寇更喜歡欺凌弱小,而不是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漢。

  當然,他們中只有很少一部分生來就是壞人,為貪慾驅使,心懷惡意,蔑視父兄宗族,只關心奸淫擄掠。

  與他們相比,所謂的流民更值得同情,儘管他們落草後也一樣危險和桀驁不馴。

  流民們曾是淳樸的平民,臉朝黃土背朝天,從沒離開自己的居所里閭哪怕十里地。直到某一天,邑里穿著華服錦衣的稅吏來了,板著臉,按照簡牘上的記述索稅,民眾們這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是某位士大夫領地財產的一部分。

  於是他們收割的糧食被收走泰半,還被迫幫大夫圍獵野獸,正所謂「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此外還得去城邑做勞役,稅率從十一漸漸升到了二分之一、三分之二,勞役從一年一月升到了無月不征,碰上苛刻的,甚至圈山占地,不讓你進山林水澤漁獵。

  直到被壓榨得無法忍受時,庶民們逃了,逃進了士大夫們無法追捕的山林和大澤中,想要去別處尋找一片屬於自己的樂土。

  樂土樂土,無此碩鼠!

  他們在荊棘從里穿行,冒著生命危險與野獸搏鬥,受的傷剛癒合一半,就又負上新傷。從來吃不飽,鞋履在無休止的跋涉中逐漸解體,衣裳爛成布條,許多人更因喝了髒水而生病,屎尿都拉在簡陋的窩棚里,苟延殘喘。

  如果想要新鞋履,或更暖和的衣物,或能填飽肚子的糧食,他們就得從別人那兒討要,這種方式漸漸演變為偷竊和搶掠,目標自然是和他們以前一樣的平民。偷雞摸狗,殺牛宰羊,而這距離掠走平民的妻女也就一步之遙,流民開始轉化為流寇。

  直到某天,他們環顧四周的湖岸,開始惶然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如何回家,他們變成了徹底的流浪者。

  到了此時,所有家的觀念都已消失,邦國、主君、宗族對他們來說不如一碗餿掉的粟米,至少粟米能讓他多活一天;也不如一袋濁酒,可以暫時淹沒他的恐懼。流寇的生活今日不知明日,吃了上頓不知下頓,活得像野獸而不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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