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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駟歂大怒,將鄧析從家中提溜出來,扔到牢獄中。開始派鄭國士師們徹夜翻查《竹刑》,試圖從中尋找出能置他於死地的罪名。

  鄧析從獄中的渠道得知後嘆息:「用《竹刑》治我死罪,是想造成我作繭自縛的局面,同時重演周公誅管蔡的那一幕,駟歂方能出一口惡氣,同時給國人一個交代……」

  但鄧析不知他們是會當即動手,還是拉去遊街之後,讓虎賁用大斧鉞處決。經過鄉校辯論那一幕,駟歂和七穆想必更樂意讓他悄悄消失,以免在國人面前再次丟臉。假如帶鄧析上街,以他的伶牙俐齒肯定會為自己的無罪辯護,他們不會那麼傻吧?

  門栓轉動,牢門「咯」地一聲,猛然掀開。鄧析背靠潮濕的牆壁,他企圖站起來,腿腳卻因長期躺臥在稻草上而麻木,只得彎下腰去,揉搓筋骨,整理儀容,他不能蹣跚著上刑場,他要在斧鉞斬下時依然肅穆。

  來者隱隱約約有三人,都點著火把,火光照向臉龐,他舉手遮擋。

  「秋後主殺伐,而午時最佳,執政是要我今天死麼?」由於長期未說話,鄧析聲音很嘶啞,只希望駟歂殺他以後,還能繼續用他的竹刑,為法而死,則鄭國之法可立也!

  「先生猜錯了,如今子時已過,丑時未到,全城都在熟睡,沒人知道我來了這,也無人追查得到今天發生了何事。」說話人的聲音鄧析似曾相識,卻想不起是在哪兒聽過的。

  來人將火炬放回牢房之間牆上的壁台中,讓鄧析能看清他。

  「是你?弦氏的伯甫?」

  鄧析驚訝,正是鄭國商賈弦氏的一個子弟,上次在侈靡之所露過面,名叫弦伯甫的年輕人。火光下,他一身黑色皂衣,打扮但很不起眼,身後則是兩名神情警惕的輕俠。

  「鄧先生受苦了……小子受人相托,前來救先生出去!」

  ……

  牢獄的走廊昏暗,鄧析幾乎被獄卒的身體絆倒——此人四肢張開,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弦伯甫道:「只是睡著了,其他六個人也一樣,有人買通庖廚,往他們的酒里下了藥,劑量沒到致死的地步。」

  鄧析嘆息道:「我與弦氏只是泛泛之交,何必如此費周折來救我。」

  「先生莫非是忘了,你曾在前執政面前幫我家說過話,你的恩義和教誨,鄭人牢記在心,當今正卿為政剛猛,鄉校可毀,但吾等心中的鄉校卻毀不掉!弦氏從高祖販牛於周時就是義商,父親說過,當年知武子在邲之戰里淪為楚囚,弦氏的先祖打算將其置於大桶中帶出,既謀之,未來得及實行而知武子獲釋。此次先生受難,我既然有能力相助,又怎會坐視不管?」

  「城邑關口排查甚密,恐怕是很難逃出去的,事後反而連累了汝等。」

  「出城之法也不必擔心,先躲在我家販運用的大木桶中,在宵禁結束後前往洧水河畔,河邊有船,上去以後便安全了。鄭地的商賈和國人感激先生,加上有外國的貴人相助,天下任由先生去得,切勿氣餒!」

  ……

  馬車停在牢獄外的一條小巷裡,弦氏是弦高的後代,主管跨國販運,高大的車夫用一條胳膊把瘦小的鄧析夾住,塞到了大木桶里。這空間對於他來說也太侷促了點,他聞得出來,這曾是裝生漆的桶,雖然洗刷過無數遍,裡邊還充實了些布料讓鄧析禦寒,但依舊刺鼻難聞。

  「我若是死了,裝盛我用的棺槨也不過如此……」外面的人釘上桶蓋時,鄧析如此想,接著感覺自己被裝上了車。

  接下來是他這輩子最長的旅程,雖然實際花費時間可能還不到半個時辰。車停停走走,然後他被舉了起來,滾滾停停,顛來倒去,大桶每跟什麼東西碰撞一次,他的腦袋就會磕上桶壁一次,生疼!

  透過桶板,他聽見外面人聲鼎沸,有馬在身邊嘶叫,在城門處接受檢查是他最緊張的時刻,他甚至感覺到有隻手在木桶上敲了敲。

  砰砰砰,桶蓋上傳來的每一下輕敲都能讓鄧析的心臟停跳!

  所幸有驚無險,他漸漸聽到了水流的嘩嘩聲,還有河邊縴夫們一起喊出的號子,大概是到洧水的碼頭邊了。又是一段讓他胃裡翻騰的搬動後,一陣陡然的劇震讓桶停了下來,外面有人說話,讓他不要擔憂,同時在拿東西撬,幾下就把桶蓋撬開了。

  刺目的光線和清新的空氣一道湧入,鄧析貪婪地吮吸著它們,他試圖站起來,卻連帶大桶整個翻倒。踉踉蹌蹌,終於踩到了實體,周圍依然在搖晃,原來他已經站在船隻的甲板上了,然後一隻手扶住了他,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士人,腰間掛著劍,正是它解救鄧析脫離苦海。

  「先生受苦了,想要出城別無他法,還望贖罪。」士人說的是標準成周雅音,但鄧析還是聽出了幾分吳越鳩舌的味道。

  「敢問君子如何稱呼?」

  「小子吳人言偃,字子游。」

  「吳人?」

  鄧析向開著的船艙窗口看去,側面是一艘接一艘的舟船,正沿著湍急的洧水順流而下,上面多是紋面跣足的吳國人。

  他在被囚禁前就聽說今年七八月間,吳國的使節團會在新鄭停留,莫非這次營救是吳國人的意思?但那飯稻羹魚之地,自君王以下,大多斷髮文身,苟利所在,不知禮義。其俗有名不諱,而無姓字,口頭相約為法,是最簡單的「傷人者償,殺人者死」,怎麼會想起來救自己這個刑名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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