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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半道時,前方青石板鋪就的大道上,亮起了一串明亮燈火。邢敖看見這架勢,就曉得對面有大人物過來,立刻效仿周圍的豎、寺、隸妾們,知禮地讓到路邊,俯首而拜。

  燈火漸漸近了,七八名黑衣宮甲全副武裝,持矛戟在前開道,之後是豎寺手持著宮燈、羽毛組成浩浩蕩蕩的儀仗。若是邢敖受過一些下宮的貴族教育,就會明白,這是趙氏主君才能享受的待遇,但也可以作為無上尊寵,賜予對宗族有大功勞的下臣。

  在趙鞅的時代,趙氏只有一個家臣能享有如此榮耀。

  晉陽大夫,董安於。

  所以邢敖偷偷抬頭時,就瞥見在宮燈和黑衣包圍下,是一位鬚髮灰白,黑衣高冠的大夫,邁著雍容的步伐,下裳佩玉琳琅,從他身側經過。

  待這一行長長的隊伍遠去後,邢敖才敢起身,拍了拍膝蓋的灰土。

  他心裡暗暗說道:「若是以後我為君子立下功勞,做了大夫,一定也要深衣廣袖,試試這樣的排場。」

  ……

  與邢敖錯身而過的正是晉陽大夫董安於,他依然一臉雍容,沒有絲毫焦急的神色,若是遇到了一些認識的故吏和家臣,董安於還會微笑頷首。

  旁人絲毫看不出,這位趙氏第一家臣心裡的波濤洶湧,他沒有乘坐步輦,而是選擇了步行,且腳步較平日要快,快很多。

  董安於的心裡的確是有些焦急和震驚的。

  「兩年前分別時,主君的身體明明很硬朗,怎麼說垮就垮了?」

  趙鞅如今才剛過四十,對於一直延續「老人政治」,六卿論資排輩輪流執政的晉國來說,這正是一個政客步入黃金時代的年紀。

  而且趙氏也不像知氏那樣,有家主早死的慣例,趙鞅身體可好得很:他能開一石半弓,朝饗能食肉一豆,粉食一斗,好騎馬於林間,駕車追逐鹿群射獵,絲毫沒有病怏怏的模樣,誰知……

  董安於已經從守在北門接應的小吏和黑衣侍衛處,得知了趙鞅突然昏厥的消息。他本以為,這個噩耗可能已經傳開了,眾人會有些慌亂,但一路過來,卻見下宮內一切井井有條,大多數豎寺、守衛、隸妾都對此茫然無知,各司其職。

  董安於不由在心裡暗暗讚嘆,這些安排,處理的還算得當,即便是自己在場,也不過如此。

  誰知道,這竟然還不是他在家宰任上時,提拔的人才尹鐸、傅叟二人的手筆。

  「這都是庶君子無恤安排下來的,要吾等沿途勿奔,也不要面露焦慮,以免引發慌亂。」黑衣侍衛如此告訴他。

  董安於暗暗為此子叫好之餘,也不由得為他感到可惜。

  因為真正麻煩的事情,還在後面。

  和尹鐸、傅叟考慮到的問題一樣,董安於也意識到,一旦趙鞅有所不豫,趙氏,可還沒有立下世子!

  這是一個致命的問題,意味著趙氏將進入一個軟弱和動盪的時期。

  原本董安於覺得,趙鞅的那些來信,字裡行間透露出來的意思,是要廢長立幼!不,應該是廢長立賢,以庶子趙無恤為世子。

  董安於不迂腐,不打算學那些所謂的「正直之臣」向主君進諫,拿出像周幽王立伯服、晉獻公立奚齊之類的陳腐往事來勸說。

  他堅信,在一個邦國、氏族中,不同的世代面臨不同的目標。渴望穩定性時立嫡長,渴望家族繼續發揚光大,並向外擴張時則需要擇賢。

  趙無恤是賢麽?

  董安於覺得是的。

  從去歲那篇趙無恤參與著述,洋洋灑灑千餘言的《止殉令》被趙鞅讓人抄了副本,派傳車送到晉陽開始。以及之後關於新絳麥粉、瓷器的傳聞,董安於心中理想的世子人選開始朝趙無恤慢慢傾斜。

  這次南下,僅僅從山陽亭的那個亭長的言行就可以看出,成鄉在短短一年裡被打造成了一個水潑不進的銅簋。而趙無恤知人善任,法令極其嚴格,又善用人才,知兵,可以理財,重刑法,頗合自己心意。

  董安於覺得,這將是自從趙宣子以來,趙氏最完美的一個家主人選。

  然而今晚的突變之後,他心裡的天平,再次翻轉過來!

  董安於對伯魯更熟悉些,知道這個素有孝悌名聲的長君子,不是一位雄才大略的英主,若是把趙氏交給他,他僅能守成就不錯了。

  然而現在趙氏需要的,或許不是擴張和進取,而僅僅是穩定和求活。伯魯最重要的用處,是能利用姻親關係,維持趙韓同盟,並占據長子繼位的名義,讓邯鄲、樓、馬首等趙氏小宗暫時臣服。

  所以,他才為趙無恤感到可惜。

  「惜哉,時也?命也?」

  走著走著,下宮偏殿越來越近了,就在董安於邊就要做出最終決斷的時候,原本遠遠看到儀仗,就人影散盡的大道上,卻突兀地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文雅的弱冠少年,穿著月牙白深衣,總發梳理整齊。

  他站在登上偏殿必經之路的兩頭帶翼石獸邊上,側著身,頭微微偏起,手籠在袖中,仿佛在觀賞這兩頭神獸,又仿佛專門在這裡等待著什麼人。

  「前方何人,見了晉陽大夫儀仗,還不速速讓開!」領頭的黑衣侍衛手放在劍柄上,他是鄭龍的親信,專程被派到北門迎接董安於,當此非常時刻,心情十分緊張。

  少年聞聲後,終於轉過身來,只見火燎照映下,他的面容俊朗而文質,嘴唇上有淡淡的絨毛,眼神溫和而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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