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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伸出白嫩的手,將趙無恤拉出黑魆魆的廄苑茅舍,一邊拍打著他沾衣的草屑,一邊撫平他亂蓬蓬的頭髮。

  趙無恤有些尷尬,雖然這身體才十三歲,卻身材修長高大。加上穿越後,那個看上去很二的孩童髮型「總角」被他毫不猶豫地抹平,換成了單個的錐形髮髻,讓他粗看上去跟一個青年男子沒什麼區別。

  現在高大的趙無恤卻被他嬌小的姐姐拍打得晃來晃去,有些茫然而笨拙地踉蹌著。

  但是他的心裡卻很溫暖,放眼整個趙氏,沒有人比姐姐對他更好了。

  趙無恤的身上雖然也流著趙氏的血,是天命玄鳥的子孫,卻因為庶出之身而卑微,更有與生俱來的另一半母系戎狄血統,讓他再低人一等。

  也只有季嬴會心疼他,經常出面為他求情說話。

  但他知道,在歷史上,無恤和季嬴的故事,卻是一出血染的悲劇!

  按著歷史的劇本,幾年之後,季嬴會嫁到北方代國,而趙無恤也在之後脫穎而出,成了宗族諸子中的大黑馬,繼承家主之位。

  趙鞅死前給無恤的遺命,竟然是滅代……滅掉他最寵愛的女兒所在的代國!

  於是趙無恤繼位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穿著慘白的孝服,北登夏屋山,邀請自己的姐夫宴飲。卻在宴會上,讓化妝成庖廚的虎賁武士,舉起沉重的銅枓狠狠砸下,將代王砸了個腦漿迸裂!

  一場蓄謀已久的謀殺,以及隨之而來的吞併戰爭。

  在聽聞夫君的死訊後,代王后季嬴是這樣說的:

  「因為弟弟而遺忘夫君,不仁;因為夫君的死而怨恨弟弟,不義。」

  她的心情想必十分複雜,是應該為弟弟終於成為一位殘酷冷血,卻合格的趙氏宗主高興呢?還是應該為腦漿四濺的夫君哀痛呢?

  她傷心得呼天搶地,將頭上的發笄磨尖,刺入自己修長細膩的脖頸,在山崗上綻放出朵朵血花。

  後世稱她為「摩笄夫人」。

  這或許就是夢中,這身體主人所說那件「抱憾終身」的事了,趙無恤逼死了最親的姐姐,也許就是這巨大的遺憾和悲痛導致了他的穿越?

  趙無恤看著眼前作出一副長姐模樣的絕美少女,心中不由得大嘆可惜,忍不住輕輕握住了她纖細的手。

  詩言: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這是另一個趙無恤的願望。

  也是如今趙無恤的目標。

  小季嬴也順手拉著無恤,走到一處廊檐下,她指使隸妾們在此鋪上竹蓆,端來漆黑色短案。

  「廄苑骯髒,氣味難聞,離正殿又遠,阿姊何必一大早就跑過來?」

  「我若是不過來,你的朝食豈不是又要和那些卑賤的圉童、牧人們一起吃了。」

  趙無恤尷尬一笑,事實上,在那處廄苑,和不識字的圉童、牧人們在一起,反倒讓他輕鬆了些。總好過去面對那些一竅不通的先秦禮節,不是說春秋禮樂崩壞了麼,可為什麼做任何事情都那麼繁瑣複雜?

  比如說眼前的朝食……

  作為卿族淑女,季嬴的腳步輕盈得像一片蘆花,在廊檐下的木板地上躡足走過時,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音,哪像趙無恤般,踩的木板噼里啪啦。

  隨後她一板一眼地按著趙無恤的肩膀,在席上端端正正地跪坐,接著從隸妾手中接過一個翠綠的竹篚。竹篚裡面是擦得金亮的青銅食簋,專門用來盛放做熟的黍稻,將食簋打開後,一股清香混著熱氣撲鼻襲來。

  但趙無恤往竹篚里瞧了一眼,只見商匕、象箸、漆碗、酒盞一應俱全,卻沒有佐餐的肉食和俎豆,不由得大失所望。

  他拾起商匕、食箸,一邊敲著食案一邊唱道:「箸匕啊,你們還是回去吧,這一頓飯,它沒有我愛吃的鹿脯啊……」

  無恤動作誇張,歌詞詼諧,逗得在附近服侍的隸妾們別過臉去吃吃偷笑。這位庶君子自從小病一場後,便像是開了竅一般,一改過去的沉默陰鬱,開始變著法子逗君女季嬴開心。君女最近的笑容變多了,她們也打心裡為相濡以沫的姐弟倆高興。

  季嬴忍俊不禁,擰了一下趙無恤的腿肉,這才解釋道:「詩有言,九月授衣,十月獲稻。無恤你可知道,今天是獲稻之日,在收穫後做熟的第一份食物要通過銅鼎蒸騰,祭祀昊天上帝和祖先,接下來是宗族主君享用,然後才能輪到我等君子君女……昊天和祖先在朝食時都只有五穀,我們做子孫的又好意思擺出粱肉來吃呢?」

  因為之前趙無恤不知禮儀而惹事,所以季嬴一有機會,就給他惡補一些貴族禮節和常識。

  趙無恤則總帶著現代人思維,每每發出質疑,「昊天上帝和祖先們吃的如此寒酸,會滿意麼?」

  「虞國的賢大夫宮之奇說過,香的不是黍稻,是祭祀者的仁德,只要我們足夠虔誠,五穀足以饗之。況且,在燕饗時還有次祭祀,到時候就會獻上田獵獲得的新鮮獵物了。」

  趙無恤聞言一愣:「阿姊,今天要去田獵?能和我細細說說麼?」

  「父親今日要在綿上陪同宋國來的貴客舉行冬狩,為此還和尹家相吵了起來。」

  尹家相,即趙氏之宮的家宰尹鐸,在趙鞅的三位謀主中排位第二。至於趙氏的第一家臣,則是主動請纓,辭去家宰之職,前往北方新領地晉陽築城的董安於,這人鼎鼎大名,趙無恤在前世去太原旅遊時曾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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