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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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大夫人在臥榻邊跪坐下。

  「十七,到底在說什麼?」她一臉擔憂問道,一面伸手撫十七公子臉上的膏藥,又問僕婦,「怎麼好好的就病了?大夫怎麼說的?」

  僕婦臉色訕訕,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出口。

  一旁的程六娘嘻嘻哈哈笑了。

  「母親,大夫說十七哥得了相思病!」她說道,一面用扇子掩住嘴,一面又看臥榻上的十七公子,「哥,你是不是也從荷花池過,見到什麼了?」

  這句話讓屋內僕婦丫頭臉色大變。

  當初程四郎莫名病又莫名被嚇好的事已經成了家裡的無頭公案,雖然大夫給了虛虛實實的病症解說,但對於家裡的女人們來說,遇鬼攝魂才是最終的解說。

  一見失魂,一嚇回魂。

  夏日裡屋子裡的溫度陡然降低。

  「我不要在荷花池住了!」程七娘尖叫一聲,轉頭提裙跑出去了。

  程六娘咯咯笑的搖擺。

  「六娘!」程大夫人氣喝道。

  程六娘忙收住笑。

  程大夫人在環視一眼四周,好些僕婦丫頭面色古怪,見她看來都忙瑟瑟躲開,心裡不由火大。

  那個傻兒趕出去了,但曾經引來的霉運禍事,都還留在家裡。

  真是一沾霉三年!

  「都出去!」她喝道。

  屋中丫頭僕婦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十七公子隨身的丫頭僕婦伺候吃藥。

  「姑母,我不要吃這些藥,我的藥不是這些。」十七公子說道,擺手驅趕餵藥的丫頭。

  程大夫人嘆口氣,帶著幾分哄勸。

  「我的兒,先把這個藥吃了,姑母再給找別的藥。」她說道。

  「那姑母先把我要的藥拿來。」十七公子說道。

  「什麼?」程大夫人無奈問道。

  「畫啊。」十七公子從床上坐起來,眼睛亮亮說道,「嬌嬌兒的畫像。」

  「什麼嬌嬌兒?」程大夫人皺眉說道。

  「姑母,四郎畫的,他二叔家的大娘子,嬌娘的畫像。」十七公子說道。

  程大夫人頓時愕然。

  什麼?

  「什麼?」她猛地坐直身子喝問道。

  嬌娘的畫像!那個傻子的畫像!

  程四郎的書房裡,兩人正在團團轉。

  「不行,不行,藏我這裡都不行。」程四郎說道,將捲軸從月洞門頭上拿下來,面色焦急說道。

  「公子,公子,燒了吧。」春蘭帶著哭聲說道。

  是的,燒了最安全,任憑誰說,也無對證。

  但是…

  程四郎低頭看著手裡的捲軸。

  「她人尚在,我畫了她已經不敬,怎麼再燒了,豈不是咒她。」他又抬頭說道,攥緊了畫軸。

  春蘭跺腳。

  「公子,這時候,就別顧忌這個了。」她說道。

  一個傻子而已。

  程四郎攥著畫軸沒說話,旋即將畫軸塞給春蘭。

  「你拿著,送到長明那裡去,讓他替我收著。」他說道,「告訴他,不許看,要不然,割袍斷義。」

  春蘭一臉遲疑。

  「快去。」程四郎催道。

  春蘭應聲是,抱著畫軸轉身就忙向外走。

  程四郎稍鬆口氣,才要轉身,就見春蘭又退回來。

  「你..」他皺眉喊道,話說一半停下了,也看著門口。

  兩個管事娘子一步步走進來,其中一個伸出手從面色發白的春蘭懷裡抓過畫軸。

  「就是這個吧?」她問道,不待回答又看向程四郎,微微一笑,「四公子,夫人請你過去一趟。」

  畫軸由兩個僕婦抻著慢慢打開。

  程大夫人的眼前浮現一個女子。

  陌生又似曾相識。

  似乎又回到那一晚,她跟著程二老爺奔向門外,然後看到那燈下佇立的女子,慢慢的掀起冪籬。

  搖曳的燈下,女子面容慘白,雙眼呆呆,一身素黑,令人望之心寒。

  那一刻起她就移開了視線,再不肯多看這女子一眼。

  但,有些記憶不是想抹去就能抹去的。

  很久以前,她跟這女子很熟,這女子的第一聲啼哭就是在她的手裡發出的,第一個抱這女子的也是她。

  耳邊腳步雜亂,女子略顯悽厲的叫聲越來越清晰。

  「五娘,五娘,用力,用力,孩子就要出來了….」她握緊臥榻上女子的手,焦急的說道。

  臥榻上少婦面色慘白,整個人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濕淋淋的。

  「大嫂,大嫂,我不行了….」少婦虛弱的哭道。

  「別說傻話!別忘了,你叫戈娘,兵器利刃,怎的不行!快用力!」她握著少婦的手喝道。

  「出來了!」

  伴著這一聲喊,少婦被抽盡了力氣暈倒過去。

  「大夫人,大夫人,這孩子不哭啊。」

  屋子裡慌亂一片,又去伺候暈倒的婦人的,也有圍著孩子驚慌的。

  她伸手抱過孩子,沒有擦拭,帶著污跡血跡髒兮兮的只裹了一個單子的孩子,皺巴巴的光溜溜青紫白的肌膚。

  「夫人,打。」穩婆喊道。

  她手一抖,抓住孩子的腳倒吊,另一手重重的打過去。

  屋子裡貓叫一般的孩子哭聲響起來。

  轉眼室內安靜溫馨,因為月子裡,幕帳垂下,遮擋著門窗,光線柔暗。

  「大嫂,給我看看。」躺在床上的少婦神情虛弱但掩不住笑意。

  她轉過身,懷裡抱著一個襁褓。

  「乖的很。」她說道,笑著跪坐過去,將襁褓放到臥榻上。

  兩個婦人的頭都低下來。

  襁褓里,小小的嬰童正閉著眼睡的香甜,核桃大的拳頭放在耳邊。

  「真醜啊。」少婦說道。

  「說什麼話!我們大姐兒哪裡丑!」她很不高興的說道,一面掩不住笑意的伸手輕輕蹭嬰童的臉,「我們大姐兒最漂亮了。」

  嬰童的肌膚滑膩,睡得香甜,她看著滿心的歡喜。

  「你別怕,有了女兒,還會沒有兒子嗎?」她低頭對少婦竊竊語,「父親高興的很,在書房裡好幾天了,要給大姐兒起名字…」

  少婦帶著幾分歡喜又感激笑了。

  室內焚香,幕帳外偶有丫頭僕婦走過,妯娌湊頭低語,嬰童安睡,一切都那樣的安寧祥和,直到…

  她低下頭看著襁褓里的嬰童,嬰童慢慢的睜開眼,一雙幾乎看不到黑眼珠的眼。

  程大夫人尖叫一聲。

  面前兩個僕婦被陡然嚇得哆嗦一下,手中的卷抽發出嘩啦聲。

  「姑母,怎麼了?」

  男聲問道。

  程大夫人伸手撫著胸口,目光掃過四周。

  門窗大開,熱風穿堂,兩邊僕婦丫頭跪坐,左右兩個少年郎都看著自己,各自都是神色複雜。

  「夫人?」僕婦低聲問道,「這畫..」

  程大夫人伸出手拍向畫。

  這個妖孽禍害,為什麼非要纏著他們程家!

  「姑母!」

  「母親!」

  屋子裡響起兩聲驚呼,但撲過來的只有一個。

  「姑母!可不敢糟蹋了!」十七公子從僕婦手裡搶過畫喊道。

  作為庶子,這個事還是讓嫡親侄子來做的好。

  程四郎稍微鬆口氣跪坐好身子。

  不管如何,畫能保下就好。

  「你幹什麼,給我撕了!」程大夫人豎眉喝道。

  十七公子卻不怕嘻嘻笑,哪裡有半點病的意思。

  「姑母,好好的畫兒撕了豈不可惜。」他說道,「侄兒要了,這是侄兒的了,姑母可不能再做主。」

  程大夫人氣的瞪眼,喊著要僕婦們奪過來,僕婦們低頭向前挪。

  十七公子早將畫卷好收起來了。

  「我管不了你,讓你母親把你領回去。」程大夫人氣道。

  十七公子便哎呦兩聲,撫著頭往地上坐。

  「我病了,頭暈。」他說道。

  程大夫人嚇了一跳,忙去看,又催著人送回房,十七公子滿意的抱著畫被人攙扶著送走了。

  程大夫人在門口站著目送,神情滿是憂慮。

  身後有腳步聲,程大夫人回頭。

  程四郎忙站住腳,低下頭。

  「你明年就要入場了。」程大夫人緩緩說道,側臉看著程四郎,「我讓你父親給你找個好書院,你,出去好好的研讀吧。」

  程四郎低頭應聲是,院子裡站著的春蘭神情慘白,眼中的眼淚忍不住滴落。

  「哭什麼哭。」程四郎說道。

  他回到書房,神情帶著幾分輕鬆,看著掩面啜泣的春蘭。

  「想來也就這幾日,還是快些把要帶的東西收拾一下。」他笑道。

  「公子…」春蘭垂下頭,咬唇流淚,「不就一幅畫嘛,何必呢!」

  程四郎笑了。

  「畫的都是心血。」他說道,略一沉吟,「生養到如今的人,更是心血吧,既然是心血,還是希望都能好好的。」

  那個傻子,也是心血嗎?

  春蘭面色淒淒,帶著幾分不解幾分憂傷。

  說道那個傻子,不知道金哥兒如何了。

  「母親不會故意為難我的,在外找書院,最好的自然是江州先生的,想必會讓二叔寫封信引薦下,我應該會去京城了。」程四郎說道,一面沖春蘭笑,「你別擔心,沒了畫,許能見到真人了。」

  春蘭面色又忍不住歡喜,那也就是能見到自己的弟弟了,但旋即還是憂鬱。

  出外遊學自然不能比在家中,要刻苦簡樸,只能帶小廝,卻不能帶婢女。

  「公子,你在外好好照顧自己。」她哽咽說道。

  程大夫人在屋子裡吃了茶,胸口還是悶悶。

  「說話的人怎麼還不回來?」她對外喊道,「我這裡有事,讓大爺和二爺先來一下,別跟周家的人閒打嘴仗,咱們自己家的事要緊。」

  便有僕婦忙應聲是出去催問,不多時急匆匆進來了。

  「夫人,夫人,二老爺和二夫人說定親事了!」她跪坐過來急切低聲說道。

  程大夫人嗤聲笑了。

  「同意周家定親事?他們兩個傻了也不會的。」她帶著幾分不屑說道。

  「不是,」僕婦跪行向前一步,「二老爺給那傻……大娘子說定親事了!」

  今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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