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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放在書頁上,用拇指摩挲那段鉛筆劃線的句子,這句子寫的實在太美,充滿被生活磨礪過後的粗糙和厚重感,他在心裡默念了幾遍,卻實在不知道應該作何感想。
病床那邊,愛德華多有了輕微的動靜,馬克搬著座椅坐在了他的床邊。愛德華多頭上出現了冷汗,他蜷著身體,整個人縮進了被子裡。
馬克給他掖了掖背角,把他從被子裡撈出來,省的他小命剛被救回來就自己被自己悶死。
馬克捏捏他的臉頰,卻覺得觸手一片濕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哭了。
不知道他哭多久了,枕頭和鬢角被他打濕一整片。
啊,是什麼樣的人,連睡著了都不開心?
馬克用出手帕給他擦擦臉,動作很輕柔,他對著睡著的愛德華多實在狠不下心去。
不過,也許,不是睡著了都不開心,而是他一直都不開心,只是睡著的時候才表現出來。
愛德華多不安分的動了動,說著幾個不成句的囈語,他在喊媽媽。
馬克摸摸他的額頭,有點發熱,他知道他的母親已經過世了。
愛德華多又說了幾句,馬克湊近了聽聽,才聽清他說的是什麼。
那幾句支離破碎的話是,帶我一起走。
馬克拿著手帕的手放下了,那個瞬間,他覺得胸口破了一個大洞,愧疚感和挫敗感混合在一起排山倒海地向他襲來,壓的馬克喘不過氣來。
他知道他是不開心的,貨真價實的那種,但是他沒想過他這麼不開心。
一般人遇見這種事,也會依戀媽媽,只是他們會說‘媽媽別走’,但是他說的是‘帶我一起’。
他只是個小孩子,雖然他老是那麼能幹,聰明,但他就是個小孩子,什麼都想抓在手裡。
I am so sorry,wardo,I am so sorry。
I will let you go as you wish。
我會讓你離開,讓你拿到你想要的東西,只要我能給的都行,我會讓你過你想過的生活,開開心心的。
我會讓你離開,不會讓你覺得為難。
馬克覺得他對於愛德華多因為漫長的兩年戰爭而產生的怨氣,失望,憤怒,堅持戰爭的決心,和想要一個說法和結果的複雜心情好像一下子就熄滅了,像是燃燒盡的火堆,雖然還有餘溫,但是怎麼也折騰不起來了。
他們吵了這麼久,快兩年了,這是馬克第一次平靜下來,他好像忽然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感覺,所有的一切,美好的痛苦的,他都覺得索然無味。
他低頭,快步走出了病房,在旁邊的等候區找到了sean,讓他回病房去。
Sean坐在等候區的角落裡,這裡不讓抽菸,sean抬頭看著天天花板,嚼著口香糖,不知道在想什麼,馬克拍他那一下,讓他差點把口香糖咽下去。
他們沒說幾句,馬克就急匆匆的走了,sean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嘲諷地笑笑,對他也是對自己。
馬克離開了醫院,坐在計程車上,給他的律師打了電話,跟他說自己想要和解了。
股票?
都給他。
錢?
都給他。
股東大會?
他愛來就來,不來就算了。
不可分割優先股?
沒必要再作假了。
你們爭的那些東西,唱片還有票根?
都給他。
保密協議?
沒必要,他不會說的。
他律師跟他確認了好幾遍,跟他說清法律上面的權責歸屬問題,好像那些股票真是問題的關鍵一樣。
他們後來又見了幾次面,訴訟的流程還持續了一段時間,因為馬克的律師說需要準備一點時間,那幾次過後他們就和解了,結束了這一年漫長的好像能持續到死的官司。
那一年太漫長了,馬克覺得他所有感情都凍結了,他越來越懶,連新朋友都不想認識了。
也許他也不該叫他回來,紐約帶給他的只有傷心難過。
也許,不是紐約,是自己,愛德華多剛回紐約的時候,還挺開心的。
他是想解決問題,但是好像他把事情搞的更糟糕了。
想到這裡,馬克問坐在自己身邊的sean,說:“所以這是我的錯嗎?”
sean沒有回答他,只是安慰他,說:“這不是你能預見到的。”
“···”
“醫生怎麼說?”
“醫生還沒出來。”
“萊莉和伊利亞在吵什麼?”
“萊莉想帶wardo到酒店去,伊利亞在跟她講道理。”
“聽起來你也不想讓他搬出去?”
“他上次overdose就是在麗晶——他現在需要有人看著他。”
“如果愛德華多堅持要搬出去怎麼辦?”
馬克不說話了,他確實不知道怎麼辦,去說服愛德華多嗎?也許讓他走才是最好的做法。
Sean看著想的出神的馬克,拍拍他的肩膀,就到伊利亞那邊去了——他也只能幫他到這裡了。
萊莉和伊利亞那邊也不太順利,sean在旁邊聽了一會,卻發現他們兩個就是在漫無邊際地吵一大堆不知道什麼意思的東西,sean聽的都有點頭疼了,決定介入他們的談話,只是介入的話才說了一半,伊利亞的手機響了,然後他對萊莉說,別爭了,麗晶滿房了,所有的房間都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