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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默默無言，孫氏扶著賴嬤嬤緩緩出了內廳，往後頭的勸學齋走去。
賴大幾個面面相覷，沉吟半晌，也舉步跟了過去。
2憐弱小懵懂種前因
這勸學齋原本是賴尚榮的書房，也是賴尚榮平日裡琢磨事情，清淨休閒的去處。不過自從三年前他的兒子賴承恩習慣了滿地亂爬之後，這勸學齋就再也沒清淨過。一年前賴承恩喜歡上了鼓搗花糙扮家家，這勸學齋的前院兒後院兒更是被挖的這裡一個溝那裡一個坑，溝溝坎坎的，仿佛被狗啃了似的。
這種情況一直到半年前，賴承恩鼓搗的花糙開始慢慢成活之後，才好轉一些。到了今年盛夏，這勸學齋的花糙不知怎麼開的越來越好，慢慢竟也成了賴家宅子的一處景致。
賴嬤嬤領著賴家所有人緩緩進了勸學齋，前院兒只有對著花拱門的一徑小路是青石板鋪就，兩旁早在一年前就被開墾成了田地，裡頭種滿了瓜果蔬菜，如今正值盛夏，綠葉茵茵，各色的瓜果點綴著，紫色的茄子，綠色的黃瓜，細細的豆角……越發顯出一色生動活潑。
賴嬤嬤在一處綠葉紫花，並無果實結出的田地前站住了腳，有些狐疑的問道：“這是個甚麼東西，以前倒沒見過的？”
賴尚榮輕笑道：“我也不大清楚。當初承兒鬧著要種東西，我便在菜農那裡進了幾袋兒種子，如今也禍禍的差不多了，誰還記得裡邊都有什麼？”
頓了頓，又笑道：“興許是那菜農在菜種里混了些野花種子，也未可知。”
賴嬤嬤點了點頭，遂不再理會。帶著眾人進了勸學齋。
如今正是盛夏的午後，日頭烈烈的，整座勸學齋里半點兒人聲不聞，唯能聽見兩聲蟬叫。眾人在勸學齋里尋了片刻，午睡的榻上是空的，各個書架後頭也沒有人影。
眾人見狀，立刻出了勸學齋進入後院兒。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個薔薇花架，雖然如今有些過了時節，但上頭的薔薇花依舊綻放著，一層細細的青色紗帳架在薔薇花架下面，一陣夏風吹過，青色帳幔隨風舞動，帶來絲絲清涼。帳幔下頭拜訪著一張及膝高的竹子美人榻，榻邊兒擺放著一隻方形小几，也是竹子做的。小几上面擺著一套茶具，其中一個茶杯翻了過來，裡頭還有半杯jú花茶。
美人榻四周擺著怒放的盆栽，有牡丹的，有月季的，有石榴花，有杜鵑，有芙蓉，有玫瑰，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但是看起來很漂亮的野花。但依舊沒有賴承恩的身影。
霎時間，責備的目光俱都看向賴尚榮。
賴尚榮苦笑著搖了搖頭，嘆聲說道：“臨走之前，我是叫他在榻上好好安睡，不要亂跑。”
能聽你的才怪！
眾人有志一同的撇了撇嘴，賴嬤嬤開口問道：“玄孫孫跟前兒有沒有丫頭跟著？”
賴尚榮臉上閃過一抹尷尬。開口解釋道：“上午承兒來勸學齋念書，怎麼會有丫頭跟著？”
賴嬤嬤瞪了賴尚榮一眼，沒好氣兒的說道：“還不快去找。要是丟了我的玄孫孫，我跟你沒完！”
賴尚榮的臉色越發尷尬，一旁的孫氏見狀，立刻柔聲勸道：“太婆婆也不要著急，承恩這孩子野得很，指不定有跑到前街和別家的小子混鬧去了也未可知。”
“他若是去了前街和小子們瘋玩兒，恐怕這會子早有人告到我們這兒來，如今卻是並無消息，想來是沒有和那一幫小子混鬧。”
賴大這話說的也是無奈。他也想不明白，自家孫子平日裡乖乖巧巧又很靦腆的樣子，怎麼性子就那麼爆，動輒就伸手打人的？
賴大這話未落，賴二又接口說道：“不在前街，應該就在后角門吧？這時候是不是大孫子給那家小子送飯的時候了？”
眾人抬頭看了看天色，立即恍然。連忙往后角門的方向走去。
午後的陽光明媚可人，金色光點仿佛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金錢雨一般，不要命的傾灑下來。賴家的后角門上，賴承恩捧著一個海碗百無聊賴的坐在門檻上，時不時探出身子往巷口處瞧瞧。他頭上梳著一個圓圓的小包包，齊眉勒著一條二龍戲珠的金抹額，身上穿著秋香色團花緙絲絲綢衫，下身石青撒花束腿褲，腳上一雙製作精美的虎頭鞋。圓圓的臉白若羊脂玉，圓圓的眼漆黑若點墨，小巧的鼻子小瞧的嘴，唇角彎彎，即便是此刻渾身上下都透著不耐煩的氣息，看上去也就是個有些不滿發脾氣的小貓兒一般，惹人憐愛的很。
等了約有半刻，踢踏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巷口處響起，賴承恩縱身跳了起來，站在角門外衝著跑來的身影嚷嚷道：“你今兒怎麼來的這麼晚？”
跑過來的孩子年約八、九歲大小，黑黑的臉面，大大的眼睛，因為長時間做苦力的緣故，他的身板兒看起來要比尋常孩子更健壯一些。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忠厚老實的憨氣，跑到賴承恩跟前兒站定，一隻手下意識的摸了摸後腦勺，粗聲粗氣的說道：“管事兒的要我將棚子裡的柴火劈完，將廚房的水缸填滿，不然的話不放我出來。”
“那麼多活兒都讓你一個人干？”賴承恩氣呼呼的瞪大了一雙貓眼，炸毛似的說道：“你笨啊你，他不讓你出來你不會自己偷偷跑著出來？難不成他還能站你面前看著你不成？”
少年嘿嘿一笑，看著賴承恩手上的飯食渴望的吞了吞口水。
賴承恩無奈的翻了翻白眼，將手上的飯碗遞給那少年，沒好氣兒的說道：“吃罷，撐死你才好。”
少年動作快速的接過了碗筷，將碗裡的飯菜往嘴裡巴拉，狼吞虎咽的，差點兒沒噎著。賴承恩又瞪了那少年一眼，轉身從角門出拿出一個茶壺遞給少年，開口說道：“沒有手拿茶杯了，你湊合著喝吧！”
少年感激的連連點頭，伸手接過茶壺對嘴咕咚咕咚喝了半茶壺的水，方才滿足的打了個飽嗝，拍了拍已經鼓起來的小肚子，衝著賴承恩憨厚笑道：“多謝小少爺。”
“不用叫我小少爺，叫我賴承恩就行。”賴承恩說著，伸手拽著少年的胳膊，兩人一起坐在西角門的門檻上。
賴承恩從懷裡掏出兩塊糖遞給少年，道：“給你吃的。”
少年接過糖果往嘴裡一放，甜甜的帶著水果清香氣息的糖果在口中融化，少年憨厚的笑道：“真好吃。”
賴承恩不以為然的順口說道：“那當然，這可是上用的糖果，榮國府的老太君賞給我太祖母的，我太祖母都拿回來給我吃。我順便給你帶了兩塊。”
那少年聞言，憨憨的笑道：“你們家的主子對你們家真好。”
賴承恩極為贊同的點了點頭，開口符合道：“真的很好。”
前世看《紅樓夢》的時候，許多人都說這榮寧二府沒一個好人。欺辱孤兒，貪婪無恥，狠毒刻薄，糙菅人命。為了林如海絕戶的二三百萬橫財將可憐的林黛玉給活活的逼死，為了兩把破扇子害得石呆子家破人亡，為了幾兩享受的錢去放高利貸。真真是只管自己的富貴，不管他人的死活。所以最後才落得個抄家敗族，妻離子散的下場。
概括說來，這賈家眾人幾乎是壞的頭頂生膿，腳底流瘡，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即便是將屍體化為肥料也依舊是污染天地。
賴承恩原本也是這麼以為的。直到他穿成了書中比賈府眾人還可惡十倍的忘恩負義之最，背主求榮之典的賴家第四代玄孫身上，他才底氣不足的發現，比起賴家的忘恩負義，背主求榮，賈家那點子家長里短仗勢欺人的破事兒，在這個時代，幾乎是可以被原諒的。
當然，若是讓賴承恩以後世的眼光來看，這兩家人辦事都不怎麼地道，但是賴家還要好一些。畢竟在後世，貪、污公、款，時常跳槽已經成了比吃飯還平常的事情。而用了兒媳婦的錢又把兒媳婦掃地出門另抱大腿的鳳凰行徑，依舊是讓人不恥的。
不過那是後世，頭疼的卻是賴承恩穿越到了紅樓。
那個依舊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侍二夫的封建時代。
“哎！”賴承恩想到這點就覺得頭疼。身不正影不直，連罵人都覺得底氣不足。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一旁坐著的少年有些呆愣愣的看著賴承恩唏噓感嘆的模樣，不知道這個好心的小少爺又想到哪兒了？小小年紀就長吁短嘆的，他娘和他說過這樣不好。少年訕訕的想著，有心勸勸，不過想到好心小少爺的壞脾氣，又有些不敢。
好心小少爺是個好人，哪怕小少爺的脾氣很壞，但小少爺依舊是個好人。當年他得罪了主子，差點沒被打死，是好心小少爺救了他。主家苛待他，不給他飯吃，也是小少爺偷偷的給他送吃的，才沒讓他餓死。小少爺看主家那樣虐待他，還說過要幫他回賣身契。只可惜大夫人沒讓，還說什麼寧可得罪了榮國府也不能讓那個賤婢的兒子得了好處……
少年有些茫然的撓撓腦袋，看著眼前神色變幻，表情豐富的小少爺，悄悄的勾起了嘴角。
他心裡其實有個秘密，自打小少爺的家人替他出頭找過夫人之後，夫人雖然對他不好，但是已經每頓給他飯吃了。只是他日日想著多見小少爺一面，所以才忍著肚子餓不吃東西，然後跑到小少爺這邊求東西吃。
他喜歡看見精緻的跟個福娃娃似的小少爺每天等在后角門給他送飯，喜歡看見小少爺嘮嘮叨叨的責罵他，喜歡看見小少爺在他吃完飯夠給他一個蘋果或者兩塊糖果……
他喜歡和小少爺在一起的感覺。有一種被人關心的溫暖。這種溫暖自從娘死了之後，再也沒有過。
盛夏的午後，陽光傾灑在京都的每一條街道上，巷子深處的一個角門前，兩個娃娃並肩坐在門檻上，一個絮絮叨叨數落著，一個面容憨厚的傾聽著，氣氛寧謐溫柔。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3欲入府賴家齊寬慰
且說賴承恩正坐在后角門的門檻兒上和前街御史家的奴才沈二閒聊，陡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
賴承恩回頭，就見自家的貼身丫頭錦香碎步走了過來，一臉急切的說道：“可找到小爺了。快回屋吧，老封君、大老爺、二老爺和大爺都在屋裡等著小爺呢？”
賴承恩聞言心下一緊，細細回憶了半晌，歪著頭狐疑問道：“我今兒也沒惹禍，怎麼全家都等我一個人？”
錦香搖了搖頭，催促道：“奴婢不知，不過主子們全都興師動眾的樣子，奴婢猜想一定是大事兒。”
賴承恩心中一樂，開口笑道：“真好，錦香學會興師動眾這個詞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