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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的他就知道自己不能永遠保護這個孩子,甚至遲早會面對失去黥武的那一天。即使一個人世寒冷空曠的普通冬夜,也不會屬於魔族,終有一日他要將懷中的稚子送回異度魔界,去接受戰火洗禮的無情宿命。

  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九禍,不知道她站在火焰魔城的城牆上,是如何目送赦生與螣邪出征的背影。曾是年少輕狂,做事不計後果,等到了為人父母之時才幡然醒悟,卻似乎為時已晚。

  大約是朱聞蒼日的視線停留得太久了,一直握著茶盞沉思的銀鍠黥武察覺到後,卻對上熟悉的溫柔目光。

  銀鍠黥武愣在那目光里許久,最後別過頭,道:“吾會隨醫首一同回去的。”

  看來是被誤會了。朱聞蒼日嘆了口氣,他最初再見到已是成年的銀鍠黥武時,第一句想說,吾兒黥武,看著你平安無事,為父很高興。

  可惜,這句話至今也不曾出口。

  異度魔界中最擅長術法的伏嬰一族,無數神秘莫測,稀奇詭譎的術法禁咒皆源出其族。其中歷來最優秀者,可獲封伏嬰師稱號。至於那之前的名字,隨著象徵稱號實力的面具戴上的那一刻,就成為了不復存在的虛無過往。

  當年進入醫座,年老的前醫座之首破敗不堪如鼓風箱的聲音拖得長長,問解下紗布的孤月要選何種專長時,將銅鏡封好的少女沉默了許久,最後答,陣法。

  數聲夜梟似陰森的低笑過後,老者劇烈咳嗽,胸腔里嗡嗡的聲音如年久失修的風箱嘶鳴。他枯瘦如樹皮,指甲銳利,關節奇異扭曲得像鷹爪一樣的手伸出,顫顫巍巍地將手腕上的黑色手釧取下,動了動皸裂的嘴唇,呢喃著古老瘋狂的咒語。

  手釧套在了少女的手腕上,接著被用力勒緊,幾近陷入皮肉之中,伴隨咒語,血管中的血液被無形之力抽出,引導進入黑色的珠子裡,漸漸充斥,徹底染紅,最後只剩下浮現在每一顆珠子上的黑色咒文。

  那之後老者的話,早已模糊了。

  朱聞挽月撥弄著手腕間的手釧,摩挲那一顆顆紅如鴿血,表面刻滿黑色咒文的珠子。她站在以咒術強制封住意識的青年床邊,空谷殘聲閉著那雙入魔後森冷的眼睛,面容平靜,除了外表的變化,仿佛下一刻再睜開還是當初那個清冷平和的劍者。

  想起那日雪峰上所見劍者入魔後的狂態,早就丟在道境之海的良心沒來由愧疚了幾分。為了朱聞蒼日能回歸異度魔界,她與伏嬰師合作,幫忙從北海落潮取出那枚被九禍埋藏的朱皇血玉是不容辯駁的事實。

  看朱聞蒼日的反應,應該是猜到了,不過看在她這麼主動補償的份上,又有鳳翾在旁說話,才勉強壓下了怒火。這艘賊船,從數百年前一時鬼迷心竅被哄騙上了之後,朱聞挽月就再也沒有能跳河游回對岸的機會了。

  簫中劍所中的封魂之術本是源出自伏嬰一族的秘術,其用途是為了隔絕魂魄與外界的感知,將其困於軀殼之中,以便操縱心智不堅定的敵人成為傀儡。只是這一次使用的目的卻並非如此。簫中劍意志太過堅定,光是魔氣染身也不足以干擾他心智造成入魔,所以伏嬰師才需要施展封魂之術。

  這些都是輕易可以猜出的,但是那日突如其來的襲擊卻出乎朱聞挽月的意料。被入魔的簫中劍扼住喉嚨的那一刻,她仿佛看見了當年道境之海邊嘲笑自己的咒術師。

  狡猾不擇手段如伏嬰師,從未放棄過除掉朱聞挽月的打算。他們作為同夥卻互相虛以委蛇,心懷鬼胎不說,而各自的手中還握有對方的把柄。看似和平妥協後合作的假象下不過是背後窺伺弱點的冰冷算計,時刻等待著對手鬆懈的那一刻,擰下那顆掛念了數百年的頭顱。

  不過,到最後真正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朱聞挽月將手釧撥動,念出艱澀的咒語,在強行壓制住隨之而來的瘋狂失控之前,被撥動的珠子流出滴滴鮮血匯入空碗中。

  以血為墨在符紙上畫出與封魂術截然相反的倒寫咒文。她念動上面每一個咒字時,血字都會飄浮起來圍在逐漸顯現出的封魂之印上,到最後一個字念完,轟然間封魂咒印崩散開來,發出瓷器碎裂一般的聲音。

  朱聞挽月往後倒退幾步,臉色驟然蒼白,顯出灰敗之象。她聽到耳邊浮現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念誦著咒文,手腕的血再次被無形之力抽出,把那串黑色手釧充斥成胭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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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海落潮。

  伏嬰師在踏入朱皇陵的那一刻,遙遠處傳來的響聲傳入了他的耳中。身形一滯,片刻,他抬起痛感傳來的左手,詭異的黑痕如藤蔓交織在手背,滲出濃黑的液體。在黑痕即將爬至手臂之時,一張符咒被抽出貼在覆滿黑痕的手背上。

  “伏天化忌·天地玄陰·敕命回光·速退血噬!”

  咒語一落,黑痕如被從皮膚上抽離一般,附著在符咒之上,隨即陰冷藍火燃起,將之化為灰燼。

  面具之下,一直的涼薄冷笑消失無蹤,只剩凝重。

  “孤月,你倒是出乎吾的意料,破吾禁術操控在先,今日又解開封魂之印……可惜,即使醫術高超如你也奈何不了朱皇血毒,而主君,也即將面對甦醒之後的本體了,哈。”

  握著盛有一滴邪君心血的青瓷玉瓶,伏嬰師進入幽暗的陵寢之中,卻不料在那冰封之前,已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站在了那裡。

  “果然如此,知道吾將朱皇血玉埋在這裡的人,也就只有你與挽月了,伏嬰師。”

  冷艷的邪族女王負手立於冰像之前,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不回頭便知曉來者是誰。

  訝異從伏嬰師的眼中一閃而過,但隨即鎮定地俯下身,道:“女後。”

  九禍深深看了那冰封中王者一眼,轉過身看向伏嬰師,敏銳的目光定在對方手中的瓷瓶上,隱約能夠感應到一點熟悉的氣息。

  “遙重將他的心血給你了?”

  “是。”

  九禍看了那瓷瓶許久,冷聲道:“將它給吾。”

  伏嬰師沉默片刻,明白君命不可違,遂走上前,將瓷瓶交到了九禍手中,“女後,心血取來不易……”

  “吾自然明白,”九禍收了瓷瓶,接著道,“從現在起,朱皇甦醒之事,由吾來處理,你與挽月不用再為此勞心。”

  幽深的眸光暗了下來,伏嬰師道:“為女後分憂是屬下分內之事,復活主君對異度魔界來說何等重要,吾等若不能從旁協助,恐生變數。”

  九禍冷道:“那麼你認為,除了吾,異度魔界還有誰能喚他歸來?”

  “當然除女後之外再無可能,”伏嬰師恭敬道,“看來女後有意要親自喚回主君,這對吾等來說是最好不過,屬下這就下去準備了。”

  言罷,就轉身離去。

  待伏嬰師離開後,九禍才重新望向她方才一直凝視的那張面容。

  桃之夭夭,在水一方;銀鍠鼓武,殺遍天荒。何曾忘記,又何曾淡去。數百年之後,只是更加清晰深刻,無從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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