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大理眾人一見是他,猛地住足,都瞪目望了過去。這許多目光如刀如劍落在身上,便是石人,也要刺出了幾個坑來。慕容復卻仍是不言不動,他明明早該聽見了足步聲音,卻不回頭,發上落雪,身邊馬嘶,也不見他轉身抬手,做出半點的反應。雙目一瞬不瞬,只是看著那腳下的山谷。好似天地之間,萬物成空,只剩下了這座雲封霧繞,看也看不到底的,深深的山崖而已。

  當此之時,誰也不知那烏騅為何會在慕容復身畔,卻也誰都無法去問。良久,段譽嘆息了一聲,也不再看慕容復,只是走上前去,向那烏騅喚道:“馬兒,馬兒,我們這便去尋你的主人,你……莫要叫了罷!”

  那烏騅不知認出了他,還是當真聽懂了這句話,停了一刻,終於低下頭來,停住了嘶鳴。便由得段譽牽著韁繩,從那崖邊緩緩地走開了。

  虛竹低聲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大理眾人各自默然,轉身走向山崖之側,整理繩索,便準備縋下谷底去了。

  只有王語嫣一人還立在那裡,看著慕容復的背影,竟不知心中是悲是喜,或生怨怒,又是什麼滋味。低聲道:“表哥……”忽然想起自己和他其實並不是姑表兄妹,不由一窒,不知哪裡來的一絲熱意上沖,眼中又酸又澀,幾乎要落下了淚來。呆了一刻,方道:“慕容公子,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你,你還是……回去罷!”

  慕容復仍是一動不動,仿佛既沒有聽見,也沒有看見了她。王語嫣只見他那半邊側臉白得駭人,慕容鮮卑雖史稱“白虜”,史書之上,也從未寫過這等不似生人,與遍地落雪都區分不開的顏色。人既不動,發上衣上的雪水半融,被風一吹,又凍結起來,結起了一道道細細的冰凌。到底心中不忍,走上兩步,抬袖去拂他身上雪花。然而只這麼一拂,忽然“啊”地一聲,脫口叫了出來。

  段譽身形一晃便縱了過來,伸臂先將王語嫣擋在背後,一面轉頭道:“嫣妹,出了甚麼事?”卻見王語嫣臉色發白,直勾勾地瞧著對面。段譽不明所以,下意識順著她目光看去,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卻也驚在了那裡。

  雪沫飄拂,自慕容復身上一片片跌下地來。眼中所見那片白色,又哪裡是夜來的落雪?但見隨風飄蕩,一絲絲地在眼前拂過,卻已是一夜之間,滿頭白髮!

  慕容復轉過身來,便那般看著他們兩人。一雙眼睛黑幽幽地,明明看著,卻似什麼也沒有看見。常人判定視線,總是去瞧對方目光,然而慕容復的眼中,卻正是沒有了“目光”這件東西。不見光亮,也沒有焦距,近在咫尺的這兩個人,他好似從來沒有見過,也從來都不曾認得。看了一陣,又轉開了頭,向著四外看了一眼,又看一眼,臉上神情迷茫一片,便像個迷了路途,找不到去處的孩童。雙唇顫動,許是要叫什麼,或是呼喚著誰。然而自始至終,一個字、一絲聲音也沒有發出口來。只怕他連如何說話,都已經忘記了。

  段譽緊緊攬著王語嫣,向後退開了幾步,低聲道:“……他瘋了!”

  忽地幾點冰涼掉在面上,天色灰暗,卻又一星一點,落下了雪來。慕容復瞧著那些雪花,伸出了雙手,腳下踉踉蹌蹌,跟著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不多時轉過山邊。便已看不見了。雪花卻還在飄飄揚揚灑落下來,地下那些足印過得片刻,也被掩埋。這片巍峨連綿的群山之間,已看不出了哪是宋國,哪裡又是遼國的土地。只有千里茫茫,一片潔白。

  問你可知否

  你追我逐去將河山改

  聚了百般怨

  令到深心難載

  恨有幾多種

  你爭我奪那恩情不再

  夢要幾番追

  竟需要斷愛

  獨霸高處

  心中可有感慨

  在你心裡

  是否空虛難耐

  夢裡幾番哀

  嘆惜痛恨你身沉苦海

  夢裡幾番怨

  惋惜失去熱愛

  ——鮑翠薇《夢裡幾番哀》

  第三部 雁門 終

  尾聲

  熙寧初,王韶上《平戎策》三篇,曰:“欲取西夏,當復河、湟,則夏人有腹背受敵之憂。今吐蕃唃氏子孫,唯董氈粗能自立,其勢豈能與西人抗哉!此正可併合而兼撫之時也。諸種既服,唃氏敢不歸?則河西李氏在吾股掌中矣。”神宗異其言。安石拜相,遂以韶領秦鳳經略軍事,志復河、隴。而夏主諒祚在,西師亟戰輒敗,西北未得進。

  三年,正月辛巳。遼主洪基陳兵於北,至雁門十里,遽退。遣使致修好意。神宗曰:“遼境已安,今可取靈州而滅羌地,雪西夏數世之恥矣。”

  五月,西夏李諒祚薨,子秉常立。梁太后擅權,與弟乙埋並都羅馬尾、罔萌訛掌軍國諸事,秉常不能抗。安石聞之,進曰:“秉常方弱,正合經營。今陛下欲大有為,則不可失也。”

  七月,王韶引兵入鎮洮,破蒙羅角、抹耳水巴等族,降其部落二萬。更鎮洮為熙州,建熙、河、洮、岷、通遠一路。自是宋夏交兵,吐蕃羌部皆與攻戰,凡十有二載。史稱“熙河之役”。

  西北兵戈搶攘,而遼軍作壁上觀,終無一兵一卒越境南下,河東、河北各路邊境卻漸次數十載未有的熱絡了起來。不過一年,市肆處處,商旅馬隊的蹄聲吆喝接踵相聞。甚麼遼兵南下,雁門關外一場驚變都成了酒酣耳熱後說起的故事,說得幾次,路途間新鮮傳聞多有,便丟在腦後,漸漸都也忘了。

  展眼又是隆冬,臘月將盡,客商行旅趕著回家,路上光景比平時更忙碌了幾分。這日大雪紛飛,河北西路一座小酒肆中擠得滿噹噹地。各張座頭都坐滿了,又不時有人掀簾進來打酒,北風透入,將大堂上幾隻火盆吹得忽明忽暗。眾客商喝得興起,卻也不以為意,有的道今年販了多少毛皮,成色如何;有的道明年還是這般光景,南京城裡也好去走一趟;七嘴八舌,熱火朝天,呼喝勸酒之聲幾乎將屋頂也掀了起來。

  東首座上幾條大漢高腔大嗓,聲氣尤其高著幾分。眾人瞥見腰間明晃晃刀劍,知是江湖中人,也不敢惹,將座位都拖得遠了些兒。只聽其中一人道:“老鮑,說好了在此碰頭,你卻足足晚了兩日,可該不該罰?”

  那老鮑嘆了一聲,舉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道:“認罰,認罰。只是來得遲了,倒不是我有意耽擱。今次路上正經過雁門關,唉,我便繞到關外,前去拜了一拜。”

  這眾人聽到“雁門關”三字,面面相覷,一時都沒了聲音。那老鮑更是意興闌珊,瞧了瞧碗裡剩酒,咕嘟嘟一口氣喝盡了,重重向桌上一放道:“當年兄弟糊裡糊塗,聽了人言,便在聚賢莊上跟蕭大俠作起對來,滿口說的什麼契丹胡虜,除惡務盡……現下想來,真是好生慚愧!”

  此人便是“沒本錢”鮑千靈,當日聚賢莊喬峰拜上,還是他先送去的消息。這時重提,眾人面色齊變,俱不好看。呆了半晌,有人勉強笑道:“鮑兄當真重情重義。那蕭大俠是何等樣人物,真要有知,也不會責怪你老兄就是。”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