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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坦之聽她一句句說著,聲音嬌脆甜美,近在咫尺;一顆心猛烈跳動,人都要飄上了天去,大聲道:“那、那有什麼!姑娘你說的話,我總是聽的。你還要我去哪裡,要殺什麼人?只管說就是了!”

  阿紫烏黑的眼珠緊緊盯著他臉,游坦之自然看不到,只是聽她笑聲又近了些,聲息幾乎都貼在了自己耳邊上,呼吸吹過,陣陣發癢,頭腦一陣暈眩,不要說今夕何夕,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了。只聽阿紫柔聲道:“還有一個人欺侮了我,可是武功高得很,殺他不了,那怎麼辦?”

  游坦之忙道:“管他是誰,得罪了姑娘,殺不了也要……”

  那個“殺”字還未出口,游坦之心口一涼,猛地張大了口,生生地僵在了那裡。本來以他內力,刀刃入體必生反應,那刺他的人如此之近,一掌便要被拍個正著。然而此刻游坦之一動也不能動,整個人都已硬了,啪地一聲,竹杖掉在地下,身軀一寸一寸地,向阿紫的方向轉了過去,那對空癟的眼眶對著了她,喉中荷荷作響,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阿紫看他這模樣,瞬間也浮起了一層害怕的神色,用力拔出匕首,向後躍開了幾步。游坦之晃得一晃,跌倒在地,不住抽搐。鮮血汩汩湧出,將地下山石染成了一片猩紅。阿紫瞧一眼那灘鮮血,又瞧一眼濺在自己手上、衣衫上的血滴,忽然又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慢慢地向後退去,尖聲叫道:“便是你欺侮了我!你這醜八怪,姐夫說你心地好,叫我不許見他,要去陪著你……呸!醜八怪,鐵頭人,我多瞧你一眼,就要作嘔,你……你……我永生永世,再也不要見到你啦!”

  游坦之一聲也沒有回答,那空空的雙眼對著天空,人已不再動了。阿紫瞧也不再瞧他,轉過了身去。臉上笑容仍是天真無邪,又歡喜,又興奮,倒似在大年夜得了什麼心愛玩具的孩子,喃喃地道:“姐夫說此事一了……此事一了?哈,哈哈,遼軍都發兵了,打起仗來,這件事,再也不能了啦!他……他都別想拋下我,別想拋下了我去!”

  忽然幾點瑩白飄落,沾在她衣角的血跡上,紅白相映,異樣奪目。半空中彤雲愈壓愈低,朔風漸起,一場雪飄飄灑灑,已落了下來。

  北地雖殘冬未盡,此時落雪卻也少見。這雪初時下得還弱,然而綿綿不絕,竟越下越大,越下越密起來。山巒斷崖,盡化皓白,連著遼軍盔甲上都積起了薄薄一層白色。五色旗幟獵獵震盪,在風中幾乎都扯做了直線。居中那杆明黃大麾下耶律洪基雙眉緊皺,望了一眼南方天際,又向身邊眾將道:“前軍行得如何了?”

  那將領道:“稟皇上,第一路先鋒軍已到了雁門關下。斥候回報皆無異狀。只待我中軍一至,便可開關南下了。”

  耶律洪基冷嗤一聲,拔刀在手,大聲令道:“傳令三軍,全速急行,穿過雁門!朕今夜裡,便要在宋國的土地上紮營!”

  眾將都知如此天氣,當在雁門休整一夜才是,但皇帝急於求功,哪個敢駁?齊聲應是,喚過了傳令親軍,便待吹號。然一陣風過,耳中霓雲直上,竟不是風聲,而是有人發出的一聲長嘯。這時北風正緊,連著數十萬馬蹄踏地之聲,竟然掩他不住。但聽聲如龍吟,群山迴蕩,半空雲間以至大地仿佛都隨之震動起來。耶律洪基猛然抬頭,瞠目變色,失聲叫道:

  “蕭峰——!!!”

  段譽虛竹看著那金吾黃麾愈來愈近,心中都是一震,跟著只聽蕭峰嘯聲起處,遼軍陣竟而陣型搖動,自遼帝身邊,無數大旗、矛尖、親軍馬隊,都是一陣紛亂晃動,本來鐵桶般密不通風的鐵騎大陣,瞬間現出了幾處空隙。猛地對視一眼,都已打定了主意,兩人陡自半山腰間縱身而起,驚雷一道,向著耶律洪基直撲了下去!

  耶律洪基既然親征,自然也防著了重蹈楚王陣前被擒的覆轍。身周數百名盾牌手、刀斧手密密匝匝,圍得固若金湯。但嘯聲一起,人人心驚,段譽虛竹又是猝不及防自高處撲下,一瞬間竟不及列陣,便叫他二人沖了進來。其實陣型中所見空隙,也不過是戰馬長矛的間距拉開了幾分,但他二人猶似飛鳥游魚,便硬生生自這幾分空隙中掠了過去。眾兵眼前生花,刀槍也不知要刺向哪裡,好容易看清人影,卻早被拋在了身後。許多遼兵舉刀亂刺,離得太近,反而招呼在了自己人身上。呼叫一起,愈傳愈大,領軍將領眼花繚亂,全然喝止不住。猛聽兩人喝道:“走!”同出一臂,將耶律洪基自馬背上拉了下來。遼軍大驚狂呼,只怕傷了皇帝,抓著長矛弓箭,卻沒一個敢來出手。便有些悍勇之士奮身撲上,如何是段譽虛竹對手,都被飛足踢到了一邊。他兩人身形如電,已掠出陣外,發足向著嘯聲來處疾奔。

  幾乎便在同一時刻,蹄聲震動,一人一騎轉過山角,相去已不過數十丈外。陡見蕭峰自馬上飛身縱起,那匹坐騎滾翻在地,口吐白沫,已然生生累斃。段譽虛竹一瞥之下,但見並不是那匹烏騅,不由暗自驚疑,這時間卻無空隙開口。蕭峰已大步搶上,一手拉過耶律洪基臂膀,一手擋著段譽虛竹的沖勢,足下一頓,鋼澆鐵鑄般立在了當地,揚聲大喝道:“都站住了!我與皇帝有話要說!”

  此地已入雁門關境,雙峰夾峙,高聳入雲。那“雁門”之名,便是說鴻雁南飛之時,也須從雙峰之間通過,以喻其險。既只有這一條通路,遼軍若放馬衝來,他三人只有放開洪基,躍上山壁高崖才可避過;如此搶回皇帝,未必不可行。但蕭峰這麼一立一喝,聲如金石,群山皆聞。遼軍聽得南院大王名字,十萬餘人群相震動。頭上數千人眼睜睜瞧著,身下馬匹嘶叫連聲,不住地原地踢踏,便是不敢上前。段譽虛竹直到此時,方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分向兩邊一立,目光炯炯,都盯在了那遼國皇帝的身上。

  耶律洪基已是臉無血色,但帝王之尊,人倒還在當地立得筆直,森然說道:“……蕭峰!你這是要為宋國立一件大功,裂土封侯,指日可及了麼!”

  蕭峰一路急奔,此刻早已風塵滿面,北風夾著雪沫撲上身去,都在他發梢胡茬上結起了一層淡淡的白霜。雙目直視在耶律洪基臉上,緩緩地退後兩步,雙臂交胸,拜了下去道:“蕭峰參見陛下。”

  耶律洪基見他以契丹禮相見,眼中不由一凜,又道:“蕭大王既還認得朕這個皇帝,今日之舉,又是想做什麼?”

  蕭峰亢聲道:“臣請陛下再做一番思量,南征之舉,萬萬不可!”

  耶律洪基哈地一聲冷笑,道:“你口口聲聲,並非為了宋國。此時我大軍只差一步,便要河山一統,天下歸一!你說這等話,便不怕契丹列祖列宗,都不肯認你這不肖的子孫麼!”

  蕭峰猛然直起身來,聲音嘶啞,一字一句地道:“皇上,你只知一統天下的雄心壯志,可知道那勸你出兵之人居心叵測,在你背後,早已有了圖謀?你不出兵則罷,一旦兵入宋境,國內必生內亂!那時在宋國只消有一日戰敗,這裡契丹兄弟便要落進他人的計中,都做了異鄉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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