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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他說,人人都知除非慕容復死無對證,否則丐幫家法一到,死即臨頭。也顧不得懼意,“蓮花落”聲此起彼落,一齊擺開了陣勢,棒端擊地聲砰然震盪,牙為之酸,一片黑壓壓棒影水潑不進,當頭便落了下來。

  慕容複本是緩步而前,對面棍棒一舉,他反而停住腳步,立定在了當地。群丐只見他那竹棒一動,似是反挑,然還未看清是如何挑法,眼前一暗,天邊最後一絲餘光沉到了屋檐之後,這巷子忽地一陣昏黑。此時不過傍暮,這點昏暗並不至目不能視,眼前一花,也只是短短一刻工夫。然而便是這麼短短的一刻,群丐腕上一酸,突地只覺沒了力道,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勁力將棒端向上反挑,五指發麻,說什麼也把握不住。啊啊幾聲,屋頂烏鴉聞聲驚飛,十幾隻棍棒跟著甩上半天,群丐眼花耳鳴,亂紛紛退出數步開外,只見慕容復橫持竹棒,仍是冷冷地立在當地。啪啪幾聲,那些棍棒如落雨一般,才在他身前掉下了地來。

  全冠清瞪大了眼睛,喃喃地道:“打狗棒法!怎會是……打狗棒法!你,你,你們……!”

  慕容復發一聲笑,眼角也不向他斜上一斜,將竹棒在身後一負,舉步便行。群丐的棍棒掉在腳下,明明伸手便及,卻沒一個人敢彎腰去伸這一下。二十幾隻眼睛眼瞪瞪地瞧他行去,玄色長衫沒入夜色,已是看不見了。

  眾丐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所措,都呆在了那裡。全冠清雙手顫個不住,勉強鎮定,眼光下意識地四下看去。忽地咦了一聲,搶上幾步,看向旁邊那面屋牆。方才慕容復藥性初起,曾在上面撞了一下,留下了一點深黑的水漬。全冠清伸指沾在鼻端一嗅,剎那間臉色大變,跳起了身來。那血腥氣中夾著一絲辛辣,正是自己針上□□。則慕容復確是身受毒傷,然而連自己在內,這些人眼睜睜瞧著,竟叫他當面欺了過去!雙目直瞪,眼光已是青得駭人,猛然一揮手臂,嘶聲吼道:“都與我追!”

  上弦月漸升漸高,那行留在地上的足印依稀可見。全冠清等人盯著地面,直是使出了十二成的力氣奔走。身邊林木漸密,已到了城北商山之中。一進山林,樹影遮擋,足跡更難辨認,那能為較差的弟子便漸漸墜在了後面。全冠清也顧不得,發力只是急奔。直到口乾舌燥,方才收住步子,狠喘了幾口氣。回頭看時,卻見身後空空蕩蕩,那些弟子竟一個也瞧不見了。

  全冠清吃了一驚,揚聲喊道:“楚舵主!王老六!”他雖功力平平,夜半深山,聲音也傳出了甚遠。然一聲喊罷,四下還是靜悄悄地,沒一人回答,連山中自己的回聲也聽不到。一陣風過,樹梢嘩嘩搖曳,全冠清打了個哆嗦,這才覺出除了風聲,這山竟是靜得出奇。北地冬季便沒什麼蟲鳥,總有麻雀烏鴉之屬,他這般喊叫,早該驚飛起來。然而放眼四顧,樹幹枝椏黑沉沉地向半空伸去,左一支,右一片,哪有鳥雀的影子?只見地下雪泥雜亂,自己跟著的那道足印不知何時,也已看不到了。

  全冠清一顆心都跳成了一個兒,強作鎮定,去看腳下的路徑。他那秀才之名也非幸致,頗通九宮八卦陣法,然而不論直行,斜進,左轉,右繞,幾次下來,大汗淋漓,肩頭都濕了一片。月光穿過樹梢,落在他都變作灰白之色的臉上,一側目間,身邊樹幹上亦是灰白一片,卻是自己削下樹皮所做的標記。原來幾次來回,他只是兜了一個圈子,活生生地,又回到原地來了!

  要知尋常陣圖如何繁複,若認準一方,只依左手或右手轉彎,耐著性子,總能轉得出來。這山中路徑卻非一般,若自高空下瞰,其形近於後世阿拉伯數字之“8”字。任你如何左轉右轉,到得頭來,仍在原地。全冠清又如何能認?心中只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喊叫得一聲,叫聲又啞又澀,被夜風一吹,盡都散了。這十方秀才仍是困在山林之中,尋也尋不到,走也走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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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復身子一晃,猛然伸手撐在一邊石壁上,方才立住了身形。指尖一冷,又是一熱,石面粗糲堅硬,都深深刺進了指甲fèng隙里去。

  他身前身後空曠一片,山風呼嘯,隱隱回聲。只有這座孤零零的石屋,四阿飛檐,作寢殿之制,卻是山陵地宮所建的入口。他在青州為盧氏興兵計,自非一日,但大事底定,今夜卻是當真只剩了一人。只聽風中瑟瑟連聲,他那件玄衣衫角以至全身,連同一隻撐在壁上的手都在不住發顫。這一刻夜將過半,弦月漸沉,殘餘的一抹月光映在身上臉上,黑的愈黑,而白的愈白,直是叫人觸目驚心起來。

  人?甚麼人?

  慕容復猝然回頭,夜風尖嘯,直如哀鳴。喀剌剌一聲巨響,一株大樹如斧斫般自中而斷。山峰俱震,砰地倒在地下,枯枝碎屑濺起了半天來高。原本老木橫生的藩籬之處硬生生現出了一個入口。有一人大步踏入,身周風聲卷盪,猶自不息,正是蕭峰。

  第十二回 教單于折箭 六軍奈何 2

  蕭峰到青州城時已是初更,四門早閉,城牆腳下卻有全冠清等做下的丐幫標記。旁人不識,如何瞞得過前任幫主?他烏騅馬快,到這山中不過比丐幫眾人遲了片刻,蕭峰聽華赫艮說過此地,入山後一覺有異,並不去尋路,卻縱身躍上當地最高的一株大樹之巔,舉首眺望。

  月色半暝,天際斗柄北指,北極星遙遙可見。蕭峰聽華赫艮說時,便想到此地司南無用,地下定是埋有磁石之類。而高處下望,山勢隱約可辯,但見東北方峰巒起伏,有一脈遠遠地伸展開去,黑幢幢似有山谷在內,若說藏得下一座王陵,必當在彼。當下不管有路無路,認著方向,起身便行。

  這法子說來簡單,但若常人這等直行,不過幾步,便要叫山壁樹籬擋路,生生困死在了那裡。饒是蕭峰要在此硬辟一條通路出來,也費了半日工夫。只是慕容復毒傷在身,一路行來極慢。卻正在此時此地,叫他兩人撞在了一處。

  慕容復便身邊無一人在,也斷不許自己失態,何況此刻見了蕭峰?人影入眼那一剎那,扶著石壁的那隻手猛向身後一負,背脊一挺,另一隻手已在自己胸口膻中穴點了下去。膻中乃人身氣海,一受外力,經脈俱震,整個人激凌凌一震,已然立直了身軀。但見如籙竹,如玉樹,方才的搖搖欲墜竟似只是個幻象。臉龐上蒼白之色,不過天邊殘月投來的餘光,連唇瓣叫他自己咬得狠了,都浮起了一層異樣的殷紅。雙目直視著蕭峰,卻還微微一笑,頷首為禮,便甚麼世家貴胄在此,也挑不出半分的錯處來。

  蕭峰一言未發,跨到他身前四尺,立定了腳步,便那般不遠不近地凝視著他。月光自飛檐後斜she過來,將翼角的影子長長地橫在兩人中間,只聞風聲呼哨,一陣陣掀起兩個人衣袍衫角,畢剝作聲。

  這陣沉默並不甚長,但在慕容復,卻如是日夜更迭,星辰輪換。他身上那十香軟筋散緩解甚慢,到此時內力復原不過一二分,行到此地已是極限,何況極限之上強運經脈,那便如飲鴆止渴,引刀自割。一個活生生的人,卻似都被撕做了兩半,一半立在當地,一半沉在萬里之外、另一個北地深冬的冰水下面。只有一股鮮血氣息狂翻亂涌,還是熱的,只等著他一開口,就要熱辣辣衝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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