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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及此,轟地一下,慕容復說過的話陡然湧上來道:“……我自有辦法,叫他國內重臣再生內亂。”又想起段正淳也道:“……便你坐了皇位,我也能叫你坐不安席,日日夜夜有人反你。君子之仇,十年不晚!”兩般言語對在一處,段延慶竟覺雙掌粘膩,出了一層的冷汗,暗道:“這小子,究竟要做些什麼!”只見慕容復已走到段夫人身前,不及再想,提氣喝道:“且慢!”

  慕容復停步回身道:“殿下何事?”舉動無滯,話聲更十分的平靜自然,卻沒一人見到他未握刀的那隻手背在袖中,猛地握得便是一緊!

  段延慶所疑者雖未全中,亦不遠矣。慕容復籌謀大理之時,便知天龍寺眾僧並高氏臣手中權柄,已過國之半數。便真能一舉將段譽父子都殺了,他國中必另選儲君,或是索性扶個傀儡上台。而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潘氏安南軍若至,只怕正要逼得他上下同心,必勝之機,如何可期?唯一的一法,只有這百足之蟲自殺自滅起來才罷。他今日所要的,果然便是段正淳深心之恨,再以段延慶做了幌子,自能叫大理國中分作數派,自相殘殺。西南大勢,便就此定矣!

  然而這一切若不得段延慶之信,必然不成。陡聽這一聲,立知他終究生了疑心。倘若翻臉動手,慕容復身帶寶刀,四家臣又占著以多欺少之勢,自然不難,卻又如何能夠?他一步步地行來,不惜勞心竭慮,自耗內力。若不為此,亦不會與四家臣頻生齟齬,王語嫣舊情盡斷,更不會……

  慕容復心底一個冷顫,更不會與誰如何,都不再想。在旁人看來,只是見他腳步一頓,臉色似又雪白了幾分,回身問道:“殿下何事?”

  段延慶心中不停盤算,緩緩地道:“老夫當日對段正淳這廝道,殺你家人,赦你部屬。但現下看來,這幾個女流之輩都如此強項,便留了他部下性命,也未必感念,為我所用更不必提。我若登大位,無人可用卻不是個了局。這件事,公子還有什麼計較麼?”

  慕容復自知是成是敗,都只在接下來那一句話中。手心點點溫熱,指尖已將自己刺出了血來。只是傷口握在掌中,也無人看得見,他已微一躬身道:“用我一人,殿下以為,如何?”

  段延慶眼光閃了幾閃,拖長聲音道:“公子之才自無可慮。但我段氏之事,並非外姓……”

  慕容復一見這眼光,已知自己賭得對了,毫不猶疑,長袍一撩便在段延慶面前跪了下去,應聲道:“願拜殿下為義父!只我二人父子一體,戮力同心,大理必為百年之計,那便是兩全其美了。”

  段延慶一雙眼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只見慕容復低眉垂首,神態恭謹已極,施禮的雙手卻隱約發顫,似是藏不住的急迫之意。忽地哈哈大笑,伸了雙手來扶,一面道:“好,好,得此佳兒,老夫還有什麼不足的!那大理的皇位,是我父子囊中物矣!”

  慕容復道:“是。”隨他攙扶立起身來,竟絲毫也不運力抵禦。段延慶心中愈定,暗道:“果然,這小子想學韓信忍得一時之辱,以待日後。他這般下本錢,當真是一心一意地要這皇位,難怪,那便難怪胡亂殺人也顧不得了。嘿嘿,他要做這父慈子孝麼,我正可用他之助,事成之後,正好將他……”臉無表情,眼中歡色卻是愈來愈濃。

  慕容復恭恭敬敬地立在一邊,將他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只覺指尖冰冷,心口至喉頭卻燒得猶如火燙,但這場戲也便可以繼續演下去了,便道:“義父,那……”

  一言未了,忽有人大聲說道:“非也,非也!公子爺,你萬萬不可!”說著大踏步走進屋來,正是包不同。

  冰凍三尺,非一日寒。那四人不曉得慕容復,慕容復心中卻早已清清楚楚。之前種種還解說得一二,西夏事後,已是連說,也不願再多說半句。今日一來,只命他四人在外守望。不想包不同還是在這當口闖了進來,大搖其頭道:“公子爺,你一心要謀大理,那也罷了。兄弟們便是性命不要,跟他段家打個你死我活,也沒甚話好說。怎地偏生要拜這們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傢伙做義父,就算這大事當真教你做得成了,那又有什麼光彩?”

  慕容復漠無表情地聽著,只聽到“人不像人”,餘光極快地向段延慶一暼,只見他眼中譏嘲之色,袖中那隻手跟著一顫,幾點水滴流下掌心,想是傷口又掙裂開了。臉色白得幾乎透明起來,低聲道:“包三哥,慎言。”

  包不同若早一步進來,聽到他與王夫人的說話,便知道這聲包三哥說出口來,已和那時的語氣全無分別。可惜他不曾聽到,便是聽了,包不同膽大包天,也不當一回事,仍是大聲勸道:“非也,非也!公子爺,你總說我兄弟不懂得你心意。但包不同雖蠢,也能猜到一二分。你不過以為要成大事,不擇手段,卻不知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這個義父一拜下去,你可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要被天下之人都看你不起啦!”

  慕容復忽然一笑,旁人還道他是氣急,他卻是當真一股笑意自心底沖了上來,不可遏制。若不是身在此間,簡直便想摔下長刀,仰天狂笑,才生生透得過這一口氣來。然而此時此地,他只可唇角揚了一揚,身軀直如手中刀鋒,動也不曾稍動,應道:“忠孝仁義都是為何,包三哥,你倒要指教。”

  包不同道:“你心中一直怨恨主公拋下我等去做了和尚,包老三倒也知道。但老爺他便有何等不是,總也是你生身之父。現下他還在人世,便還是我慕容氏之主。你投去大理,於君於父,那便是不忠不孝。你日後在大理殺起人來,是為不仁……”

  “仁”字聲音未落,心口忽然一涼,下面那句話,竟怎也說不出來。包不同呆了一瞬,慢慢低下頭去,只見建興從自己前心直沒後背,半尺鋒刃,都在後透了出來。慕容復的聲音淡淡地接道:“……我賣友求榮,是為不義。”

  第十回 重行行 且咄咄 4

  只聽幾個人同聲大叫,或是“三弟!”,或叫“三哥!”。卻是鄧百川等人攔不住包不同,放心不下,急忙跟了他過來。只晚到這一步,眼中所見,正是一刀穿胸。一時間幾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卻見慕容復迎視著他三人,也不知刀鋒反she,還是他眼光當真猶如金鐵,冷冰冰,硬邦邦,竟無一絲一毫的彎折動搖。手中緩緩抬臂後撤,將長刀自包不同胸口拔了出來。刀鋒多拔出一分,他臉上幽幽搖曳的青光便多一分,突然嗤的一聲,刀尖最後一寸離體,血花蓬地自傷口濺出,慘青之色,盡化猩紅。包不同屍身在原地晃了一晃,向下便倒。

  風波惡急衝過來,伸手接住了屍體,血花迸濺,將他臉上也濺的是斑駁一片。一個死人、一個活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地,直瞪著慕容復。好一刻方才大聲道:“三哥,你死不瞑目,定是還要問一問公子爺:為什麼動手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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