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蕭遠山大大一震,慕容博又道:“若蕭兄那時還有恨難消,你我便再會一場。任蕭兄要痛痛快快大戰三百回合,還是要在下束手就死,只一句話,在下絕無怨言。蕭兄,蕭大俠,這等買賣,做也不做?”

  蕭遠山道:“我兒,此人之意倒似不假,你瞧又如何?”

  蕭峰並不回答,陡然一掌劈出,喀喇喇一聲,塔上樓板裂作兩半,連著青磚牆壁齊齊劈開了一條丈許長的裂fèng,橫亘當中,直如天塹。蕭峰已一步踏上,昂然說道:“不行!”

  這塔中只有慕容復一人,早在蕭峰開口之前,便已經知道了他會回答什麼。然而這聲“不行”乍一響起,他雙拳也在身側同時握得一緊,指尖粘膩,都深深刺進了傷口中去。

  慕容博道:“蕭大俠,你不想做這萬世留名的英雄,那也罷了。然則大遼一百五十餘年的稱雄天下之志,你也要置之不理麼?”

  蕭峰冷冷地道:“英雄豪傑也罷,凡夫俗子也罷,蕭峰是遼人,便要大遼永保安寧。卻不是為了甚麼稱雄天下,叫無數大好兒郎,去做你那皇帝大夢的殺人之刀!”

  慕容博但聞“皇帝大夢”一句,雙眉猛挑,便要出聲。然而這一瞬間,另一個聲音已清清楚楚地高聲應道:“——未必!”

  慕容復自到塔上,未曾說過只言半字。這卻是他的第一句話,一字一步,直踏到了蕭峰當面,亢聲道:“天下不在,哪裡來的永世安寧?當今世上五國,個個君王都是念茲在茲,想要做這天下雄主。遼宋之間,攻戰不休。西夏吐蕃尚無此力,對他鄰國也是沒一刻不虎視眈眈。便是你義弟……哈!你那段氏義弟家中,不過礙著國小兵微,若真得個良機,你且當面問他,那吐蕃國土,他家要是不要!”

  蕭峰聽著他說話,緩緩地轉過了頭來,直視著他。兩個人的眼光一個如冰,一個似火,都亮得可怕。只聽慕容復聲音愈說愈高,愈說愈疾,竟如漫天風雨,劈面撲來道:“便是敵烈阻卜那等蠻族,又有哪一日不是想著侵你遼土,奪你的家邦?你蕭大王在時,保得住邊境安然,一朝不在,又將如何?若只想著相安無事便罷,終有一日,連自家的土地也休想保全!天下……只有心存天下之志,要這河山一統,那才真正是千秋萬世,永保的太平!”

  慕容復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幾已劈裂,竟是忘了身在少林,老父在側。依稀仿佛,又到了那日狼居胥上,天地茫茫,便只有他與蕭峰二人。又或者這一番話深藏心底,原本便應當就在那一日說出口來,到了如今,哪還有一字壓製得住。劇烈喘息之中,又向蕭峰踏上一步,道:“皇帝,我要做皇帝便如何?遼國皇帝,倒是你的義兄,然而只一個乙辛,險些害了麾下幾萬兵士,遼主又何曾放在心上!若換了我在,焉有此事!得一明君,用良則信之,用兵則必勝,攘暴則害除而天下利。這等皇帝大夢,又如何不可做?”

  白衣飛揚,如烈火焰,蕭峰卻極慢極慢,幾乎一字一頓地應道:“然則,成就了你這明君功績,要打多少大戰?要多少百姓兵卒,父母子女,才打得下你千秋萬世,太平皇帝的江山?”

  慕容復一瞬不瞬地直視著他,冷然道:“成大事者,不拘於小善。既要切去癰疾,那些血肉之債,說不得,也只有背負了!”

  蕭峰仰起頭來,愴然長笑,道:“癰疾?癰疾?”笑聲沙啞,如磨心肺,啞聲道:“人命在你看來,是癰疾麼?蕭峰是個武夫,沒那等見識,能料到明君聖主的作為。我只親眼見到,襁褓中的嬰兒,叫馬踏得腸穿肚爛,做娘親的抱著他嚎啕大哭。那些被打了糙谷的百姓,一個個哭聲震天,屍橫在地。蕭某平生殺得人多,早沒什麼菩薩心腸,但只我生一日,便一日不能眼看著天下血流成河。甚麼千秋大業,都是妻離子散,無數孤兒寡婦流的眼淚!”

  兩個人咫尺相對,慕容復分明見到蕭峰眼中光芒冰涼,竟是淚光。猛地一窒,竟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一片寂然之中,卻聽塔下嗤啦,嗤啦,似是有雜役僧人過來打掃的聲響,跟著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地道:“善哉,善哉,惟大英雄能本色。蕭居士這等以天下蒼生為念,是真菩薩心腸也。”

  =====================

  其時英雄大會上人聲喧沸,已是一片大亂。本來會上諸事,都當由少林丐幫兩大魁首處分。然連番驚變下來,這兩派反成了最驚心動魄的所在。好容易見玄慈方丈自寺中踏出,卻不言功過。只合十道:“是冤是孽,是善是惡,自有他們的因果。老衲的因果,卻請諸位見證了。”跟著當眾坦然受刑,自盡而逝。少林遇此大變,如何還有心思再理俗事?而丐幫之中人心浮動,早亂作了一團。待到驚覺,那莊聚賢不知何時已失了蹤影,陳吳二長老都道今日裡子面子丟得盡了,快些下山,整頓幫中內務才是。全冠清更心知肚明,自己這個幫主只消一下山去,還不知將要如何。眼瞧著眾弟子冷眼斜睨,只強撐著不肯變了臉色,暗地忙將親信叫在一邊商議。這第一大幫,眼見分崩離散,其餘江湖豪客多是些烏合之眾,更沒有什麼主意。許多人向玄慈遺體施過了禮,便掉頭下山去了。雖有些念著向蕭家慕容家尋仇的,少林羅漢大陣擋在山門,並不許眾人擅闖,也是沒頭蒼蠅一般,喊喊叫叫而已。

  只有燕子塢眾人當真急到不堪,然不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少林僧只不肯放他們進寺。玄慈方才逝世,包不同的口舌卻也不敢在此時嘲諷,生生地無法可想,幾乎將山門外那幾塊青石板都要踩平了。

  段譽卻也忙到了十分。一面是義兄父母雙亡,趕上去忙著勸慰,一面又禁不住側耳凝神,想聽一聽那邊王語嫣的動靜,心頭不由酸苦:“二哥他爹爹媽媽雖然身亡,卻是兩心如一,生死不改。可是我對王姑娘的這片心意……唉!大哥和慕容公子這許久沒有消息,不知又起了什麼爭端,我自然要相助大哥,但那慕容公子……王姑娘……”

  正自胡思亂想,忽然聽到半空中幾下極細微的風聲響動。這時場上諸人,除虛竹外便以他內力最深,旁人都還無知無覺。段譽一愣,抬頭看時,“咦!”地一聲,脫口叫了出來。

  只見一個青袍老僧手中提了二人,正自少林寺層層重檐之上跨步行去。日光朗照,那兩人依稀便是慕容博與蕭遠山,閉目垂頭,竟似都斷了氣息。而那老僧身形枯瘦,看去怕還不到百斤,提著兩人身體卻渾若無物,一步步只如在平地行走,三個身子輕飄飄地,都不似血肉之軀一般。

  他這一叫,少林僧眾跟著知覺,抬頭看去,都大吃了一驚。那老僧身上服色,只是個做粗活的雜役僧,如何竟有這般能為?猛聽風聲厲嘯,又一道人影猶如利矢破空,疾she而過,正是蕭峰。隔著十數丈,都覺那風聲刺耳已極,則蕭峰實是出了全力。然而便他這般疾奔,不知如何,總是與那老僧背影差著兩三丈遠近。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