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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兩名遼兵甚是惶惑,不知他何以不用,對視了一眼,小心翼翼地一起勸道:“慕容公子……這個,你剛剛受傷,不用飯可是不成。若大王知道,我等擔待不起。”

  慕容復胸腹間一陣陣地翻江倒海,用莫大定力才站得直了,聽那小兵這樣說,情知他二人必不敢走,暗自吸了口氣,強將那股刺心剮肺的翻絞壓了下去,微微笑道:“我略覺不快,只想過一時再用。既然兩位不便,且先留下,替我謝過蕭大王便是。”

  若是有個仔細人在,只怕便能看出他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唇無血色,微微發顫,但這兩個小兵自沒這等在意,見他答應用飯,立時便放下心來,應道:“是,是。小的告退。”一面施禮退出了帳去。

  慕容復單手扶著几案,直聽那兩兵的腳步在十餘丈外了,抬手將食盒蓋上,一把推到了案角,這才長長吐了口氣,雙膝一軟,已然跌坐在榻上。他方才扶耶律葛時便使力急了,又不曾有個機會調息,這當兒只覺眼前發黑,喉頭髮熱,頸上傷口陣陣抽痛,只想乾嘔。只是向來端嚴自製已成習慣。雖一人獨處,卻也不肯失態,強忍著胸中欲嘔灼熱,半倚半靠在榻上,閉目寧神,也不知過了多久,漸覺身體沉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迷夢中忽覺腕上生熱,竟是人體溫暖,一驚之下,登時醒轉。以他功夫,縱然受傷不適,又有誰能近得身來了?急睜雙眼,卻見案頭燭火搖曳,映出一條高大身影坐在榻邊,一手搭著他腕脈,滿身的風霜冷氣兀自未消,卻不是蕭峰是誰?

  慕容復見蕭峰神色,沒來由地又是心頭一跳,強笑道:“兄長几時來的?怎不喚我?”急挺腰便要坐起身來。

  蕭峰鬆開了他手腕,大手搭在他未受傷那一側肩上,輕輕地一按,若不經意地便緩住了慕容復那急驟的動作,一面似是隨口問道:“慕容,你還未用飯?”

  慕容復登時一窘,他斷斷不肯認是自己作嘔,這謊話卻又實不好編,一時無語,蕭峰已站起身笑道:“我也還空著肚子,莫如就此一起胡亂用些。”

  慕容復坐正身子,理平了衣衫,淡淡笑應道:“兄長有心,自當奉陪。”心中卻只是一片紛亂,暗自打定主意,就算這次當真是砒霜信藥,也定要忍了強吞下去,萬不能再露形跡,叫他看小。只是一想到那股可怕的葷油味道,還是忍不住臉色發白,雙眉不知不覺便蹙了起來。

  蕭峰瞥到他那模樣,不禁無聲地笑了笑,只作不見,抬手端過只木盤,遞了給他。

  慕容復早看清那盤中盛的烤羊肉,不由自主便已屏住了氣息。然接過手來,猛地卻有絲暖香鑽進鼻中,竟然分毫聞不到那股子羊肉膻氣,也沒甚油腥氣息,只有香氣炙熱,夾著淡淡的辛辣,卻甚是醇厚,並不刺鼻,登時大奇,輕輕地咦了一聲。

  蕭峰微笑道:“賢弟怎不動手,這手藝可還過得去?”

  慕容復臉上一熱,急忙舉箸撕了一片放進口中,果覺醇香微辣,卻不油膩,他雖於烹飪一道是七竅通了六竅,倒也嘗得出這是拿烈酒灑在肉上燻烤而成,說來雖不繁雜,當真用心。忽省起蕭峰適才那句話,一驚抬頭,只見燭光搖搖,映得蕭峰王袍上四爪金龍燦然生光,失聲問道:“兄長,你……你怎會……”

  蕭峰故作不知他言中之意,只笑道:“賢弟忘了我原本做的是叫化頭兒麼!”

  慕容復默然低下了頭;待要說個謝字,這謝得太過生硬,待要說個請字,這請得又太過坦然。自識得蕭峰,這已是第二次,他縱然如何辯才無礙,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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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臚駒河一戰驚天動地,阻卜敵烈聯軍除葬身泥流的大半,足有三萬餘人做了俘虜,馬匹軍器俱繳獲無數。戰後一連數日,遼軍都在清理戰場,一一查點,忙個不了。

  蕭峰在戰場上身先士卒,於這等政務卻無經驗,甚覺不慣,便一併都交給了麾下統軍們料理。諸將久經沙場,辦得來有條不紊,自不須他這主帥勞心。慕容復則外傷原本不重,休養了三四日,也已漸收口。故而這幾日,倒是開戰以來二人過得最悠閒一段日子。

  這天兩人並肩立在中軍帳外,齊看著一隊遼兵牽了繳獲來的戰馬,一匹匹重打記號,標示為某部某營所有;又七嘴八舌議論著哪匹跑得快、又是哪匹耐力足,混著馬兒聲聲嘶鳴響徹一片,好不熱鬧。

  蕭峰知慕容復失了座騎,一直便格外留意,要為他重新尋匹好馬。正看得起勁,忽然東北方向傳來數聲悠長的馬嘶,跟著一片急驟蹄聲如風捲來,卻並非發自軍營之中。

  眾遼兵轉頭看去,只見營邊長鬃飄拂,不知何時跑來了一群野馬。當頭的數匹兒馬子幾有丈余高,毛皮在秋陽下油光閃爍,現出清晰強健的筋肉線條,當風一立,被身後碧藍長空襯如潑墨彩畫一般。原來這時冬令將至,寒氣日甚一日,尤其那一場大雨沖毀了大半糙場,只有遼軍所駐還圈定著片糙木豐茂之地。這野馬群難以維生,便也大起膽子,跑到大軍駐地搶食來了。

  遼軍有數百匹軍馬也散在營外吃糙,與那野馬群隔著數十丈距離,本自相安無事。突然之間,一道雪練也似白光忽自野馬群躍出,卻是匹周身純白的白馬,這數十丈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卻也不近,然那白馬當真快得出奇,只一晃眼間,白光掠過,已然跳進了軍馬群中,一陣亂踢亂咬。平日訓練有素的軍馬猝不及防,驚得連聲長嘶,紛紛跑開;那白馬卻低下頭,津津有味地大扯了幾口糙料,瞧見受驚的軍馬聚攏回來,後腿一抬,輕輕巧巧又跳出了圈子,跑回自己的馬群,瞧著這一邊振鬣長嘶,似乎對自己的惡作劇十分得意。

  眾遼兵只看得又好氣又好笑,料想軍馬們若能說話,這時定是在一起破口大罵。當下便有兩名遼兵抄起套馬杆迎上去。不一會,那白馬果然故伎重施,又倏地跳進軍馬群來亂搶,兩兵更不打話,一左一右,手中長繩嗖地看定便甩。

  遼人生長馬背,套馬之技自小便練得熟極而流,尤其這兩兵是箇中好手,日常賽會上套杆擒馬,百不失一,縱糙原大狼也見繩色變。這時兩人配合,一取馬頸,一取後腿,料那白馬萬難躲過。誰知那馬一味前沖,竟然並不止步減速,瞧著長繩套來,只頭一低,後腿一揚,身如白練,竟平平從上下兩繩套之間那數尺空隙跳了過去!跟著前蹄在地下一沾,猛地里平地騰空,跳起丈許,如騰雲駕霧一般,從兩名遼兵頭上躍過。兩兵不防,急忙縮頸,其中一人的皮帽還是給白馬後蹄帶中,咕嚕嚕掉到了地上,露出一個髡髮的頭頂,日頭一照,晶光發亮。

  這一連串動作兔起鶻落,身法之快,連武功高強之人也未必及得上。眾遼兵指著那給踢落皮帽的倒霉蛋哈哈大笑,不由都對那白馬眼紅身熱。只是想這兩個軍中馬術最強的也抓它不住,自己只好流流口水罷啦。

  野馬群見有人來,也騷動起來,領頭的大兒馬子連聲怒嘶,把妻子兒女都叫到了身邊。那白馬似乎甚是悻悻然,衝著軍馬群用力噴了噴鼻息,才慢步跑回群中。野馬群立即掉頭,塵煙飛揚,齊向遠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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