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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轉頭看看林平之,苦笑道:“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呵呵,我們的師祖輩也是打不過,便來暗算,打不過大不了一死而已,這等行徑不是大丈夫所為。”

  林平之滿面羞慚,說:“大師哥教訓的是。”令狐沖搖搖頭,道:“這怎麼能怪你呢,我自己不也是只想著毀屍滅跡。”說著,轉身出去了。

  ☆、臥病

  林平之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無盡蕭索。

  他跟著出去,令狐沖抬頭看他,勉強微笑:“不早了,你山去吧。”

  林平之如何放心得下?搖頭道:“不,我在這裡陪你。”令狐沖苦笑:“別說孩子話,你在這裡,山下找不到你怎麼辦?你要陪我,明兒再上來便是。”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對林平之說要他上來,林平之大喜,點點頭,道:“那我明兒一早就來。”說罷便要告辭下山,走出兩步,回頭來道:“大師哥,你別太難受啦,五嶽劍派的劍法能破,他們那些招數也能破解開。”

  令狐沖慘然一笑,點點頭。道理是這個道理,他何嘗不知道?可是,憑他和林平之如今的功力,還想創出破解招數?痴人說夢罷了。

  令狐沖這一晚上如何還能入睡?一會兒去後洞看看,一會自己拿著劍練上幾招,實在想不出辦法便坐在地上發愣,破解五嶽劍派劍法的招數是頂尖高手嘔心瀝血的結晶,他想拿創製“沖靈劍法”的那點小聰明來應付這些招數,怎麼可能?一想到岳靈珊,胸口悶痛――他的精氣神已經被後洞那白骨森森的現實催的差不多垮了,思緒一回到岳靈珊那裡,就像背上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糙。

  林平之天不亮便起了床。其時已經是仲春時節,天日漸長,他早早起來,一個人下了山,到集市上沽了半斤素酒,買了些素的滷菜花生之類,急急忙忙的又跑回去,走小路直接便上了思過崖。

  他一進山洞,看到令狐沖還在石床上蜷縮成一團躺著,不由的奇怪:令狐沖可不像是睡懶覺的人,再說天氣也不冷。放下東西,輕輕叫他:“大師哥,大師哥?”令狐沖沉沉的呼吸,卻不回答。

  他走近了,看令狐沖紅紅的臉,心裡一緊,急忙伸手去試他的額頭。觸手滾燙,竟然發起高燒來。

  他登時便慌了。紈絝大少爺出身,哪裡伺候過病人?想到小時候生病母親讓自己多喝水,趕緊去倒了小半碗水端過來,費勁的把他的頭抬起一點,將水湊到他唇邊,第一下使力大了,水灑得他滿脖子都是,冰涼的水,令狐沖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悶悶地哼出聲,林平之難過得險些哭出來,顫聲道:“大師哥,馬上就好了。”這一次跳上石床,小心翼翼的把他整個上身都托起靠在懷裡,總算給他把水餵進了嘴。

  他喝過了水,呼吸似乎仿佛平穩了些。林平之見他燒得口唇都乾裂了,不過是一夜的功夫,怎麼就到了如此地步?

  令狐沖在昏睡中冷得渾身打顫,林平之支撐著他,讓他靠在自己懷裡,再拉過他平日蓋著睡覺的薄被裹在他身上,然後便不知道再要如何是好。――最好能下山去找師娘要點治風寒的藥,可他這幅樣子要離開怎麼放心得下?

  低頭看著令狐沖昏睡中痛苦的臉,看他一雙清朗的眉毛絞得緊緊的,嘴唇微張,呼吸著帶有病人特殊味道的氣息。

  他突然覺察到心頭一掠而過的那慶幸:只有這個時候,他能這麼安靜的看著令狐沖,陪伴著他,甚至,抱著他……

  然後他被自己嚇住了。林平之啊林平之,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歪門邪道?

  他突然想起幾個月前,在他對即將發生的那些慘烈可怕的事情毫無所知的時候,在福州城外的小酒館中,那姓余的青城派弟子對自己的羞辱。他微微的發抖,不是憤怒,而是莫名的惶恐。他不是那樣的人!可是他對令狐沖……是什麼?

  令狐沖忽然低聲叫:“不對,不對,這一招是這樣……”身子劇烈的、亂七八糟的動彈起來,力氣大得離譜。林平之慌了,使盡全身的力氣,才把他牢牢的按住,聽著令狐沖兀自嘶啞著嗓子說胡話:“你武功厲害,我便和你同歸於盡!”

  林平之急忙安慰他:“沒有,沒有惡人,沒有人武功比你更高……沒有人能打敗五嶽劍派……”也不知道他聽到沒有,總之他似乎是安靜了,可是過不了多久,他又低低的說起胡話:“小師妹……我陪你去瀑布中練劍……好不好……”

  林平之聽著,心裡仿佛突然多了一隻大手,把數不盡的酸苦一齊揉進他的心裡去。他怔怔的看著令狐沖,想安慰,喉嚨卻哽住了。

  令狐衝突然又低低的、滿懷溫柔的、說道:“小師妹,你別擔心,將來等我下了思過崖,我去為你把碧水劍尋回來……我們還像從前一樣……”

  林平之怔怔的聽著,整個人都似是痴了。

  下午陸大有上來送飯,林平之躲在後洞處,望著地上白骨森森的范松的遺骸發呆。他聽得見陸大有驚慌失措的嚷嚷聲,然後聽著他跑下思過崖回去找人,才輕手輕腳的走出來。

  他用手掌撫在令狐沖滾燙的臉上,輕輕的說:“大師哥,我什麼都做不了……”剛說到這兒,聲音便哽得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咬緊牙關,忍了又忍,方才接著說:“我明兒再上來看你……”

  他聽著自己的聲音已是嗚咽了。父母去世的時候他對自己發過誓,永遠都只能流血,不能流淚。誰知道剛剛才幾個月,便破了自己立下的誓言。他再也不能多耽下去,失魂落魄的下山。

  ☆、相鬥

  他下山之後,便碰上岳夫人背著藥箱和陸大有一起上思過崖。他不想讓岳夫人看到自己,藏身在路邊灌木叢後,等他們走了,才一個人回房去。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每天都會到思過崖去,可是令狐沖身邊總有人在,他不敢現身,只能在山路上徘徊一陣,怏怏地回去。

  直到到了第七天,思過崖的山路上才再沒有旁人來去。他猶豫了好久,到底還是扛不住自己滿心的擔憂,決定上崖去看看,看看就好。

  令狐沖在石床上打坐。大病一場之後,人顯得憔悴好多。他聽得出林平之的腳步聲,睜開眼,看著他在洞口滿滿的陽光中停住,猶猶豫豫、下不定決心是否要進來的樣子。

  他看著林平之修竹般的身形,心中一陣迷茫:小師妹現在已經移情於他,為什麼我卻不生氣?

  ――我還是生過氣的,只是,我也不知道我是生氣小師妹多一些,還是氣他騙我瞞著我多一些。現在我相信他也並沒有存心瞞著我,所以我完全不生氣了。只是小師妹……小師妹……

  他沒法子不難過――但是他的難過,怎麼能忍心讓林平之無辜承受?

  他對林平之微笑,說:“林師弟,快進來坐。有沒有給我帶酒?”

  這笑容暖如和風,林平之呆呆的看著,面對著他艱難地笑了。

  兩個人相對微笑,彼此都像是放下了什麼,又像是彼此都心照不宣些什麼。

  這以後,一切又像回到了從前,林平之有空便上山去給令狐沖帶一壺酒,兩人談談說說,談論的內容即使小心翼翼,總也圍繞著後山洞的那些招數。令狐沖長吁短嘆,但林平之依舊勤勤懇懇的練著那些已然被盡破了的招數。

  令狐沖有時候愁眉不展,說他:“難怪別人說你倔強,明知道這些招數……”辱及師門劍法的話,他心裡轉了好幾圈卻說不出來。

  林平之卻說:“能使出後洞那些招數的人,總不會是余滄海。”然後便沉默下來,不再說話,只是愈加勤奮的練劍。

  後來突然有一天,思過崖上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田伯光。

  林平之覺得令狐沖和田伯光面對面時候的狀態怪異得有趣,兩個人一會喝酒敘舊,一會夾槍帶棒的數落對方,一會說笑好似至交好友,一會又翻臉如翻書白刃相對。

  不過面對田伯光,令狐沖卻破天荒的不要林平之迴避到後洞去。他笑眯眯的說:“田兄的快刀江湖一絕,小師弟,你跟他打是不行的,看一看也有好處。”

  他不敵田伯光,到後洞去臨時抱佛腳學招,林平之有些擔憂,說:“大師哥,要不,我拖住田伯光,你趕快下山去找人幫忙。”

  令狐沖面色嚴峻,專注的看著牆壁抓緊時間死記硬背,林平之正當他不會回答了,他卻輕聲道:“師父師娘不在山下,六師弟告訴我,他們聽說田伯光在延安府,去殺他了。山下還有誰強的過我?小師妹……更不能讓這賊子看見。”

  林平之想都沒想過岳靈珊,一怔,說道:“可是你也打不過他……我擔心……”

  令狐沖低低的打斷他:“田伯光的快刀招數和你家的辟邪劍法有些相似之處。”

  林平之登時愣住。令狐沖轉過頭望著他,面孔在火把後面異常冷靜肅然:“辟邪劍法好看有餘,凌厲不足,可是同樣的招式,倘若能快上三倍,或者五倍,威力也會隨之增長,甚至可能會是十倍、百倍。你仔細看田伯光的快刀,不用看招數,只看他出刀使力的方式,看他是怎麼能讓平常的招式出得那麼快。看不懂也得記住,能記住多少是多少,將來慢慢的參悟。”

  林平之呆呆的看著他。

  他目光是深深的,卻不再說什麼,轉身當先走出去。

  他一到了對手面前,立刻換上那副懶洋洋浪子的笑容:“田兄請啦!”

  “田兄”正無聊嘬著牙花子望天,並不回頭,涼涼的道:“無聊的時候,我就愛看看這天上的雲彩,一會兒飄過來,一會兒飄過去,可是不管怎麼飄,拖得多麼長,狂風一吹,都、得、散!”

  他的話音還沒落,刀光便如狂風一般飛卷而至。

  令狐沖已經存下了性命相搏的心思,招招盡帶殺意;田伯光本來只是想請他下山去見儀琳,不要說取他性命,就連傷他一刀半刀的都有點畏手畏腳,自然吃虧。他是好勇鬥狠的人,生平受不過這般鳥氣,再過了兩三招,臉色一變,冷笑道:“令狐兄,既然你一心要殺人,田某便不能手下留情啦!”

  話音未落,陡然變招。

  令狐沖頓時手忙腳亂。他心裡發涼,想不到竟然是這麼個死法……百忙中,忽然又發現林平之不見了。他想再逞口舌之快,田伯光學了乖,刀光一擺,忽然變招,快得仿佛風卷雪片,登時將他逼得話都說不出來。

  林平之早看出他支撐不住。

  他武功雖低微,卻是血海刀光中生存下來的,越是危急關頭,越是冷靜。

  他記得後洞中的招數中,很有幾招險惡兇殘,只進攻,不防守,同歸於盡但威力極大。對付田伯光沒什麼比那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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