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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長吁一口氣,只要令狐沖沒發生什麼意外便好了。安慰道:“大師哥武功高強,一定能想法子再給你找一把好劍。你可別因為這點小事生他的氣。”

  岳靈珊一把甩脫了他的手臂,怒道:“你知道什麼?那把劍……好,身外之物,我不提,你當我不知道他為了什麼生氣麼?他是因為,他是因為……”面對著他懵懂的面孔,竟是說不出口,一跺腳,怒道:“我不跟你說!”拔腿便跑。

  林平之呆呆的站在原地,他到底是因為什麼生氣啊?岳靈珊為什麼說不出來?回頭看看愈來愈遠的思過崖,很想上去問問為什麼,可是,他也說不清楚緣由,雖然岳靈珊那麼生氣,看起來好像發生了很重大的問題,他卻一點也不覺得擔心了,反而有些難言的高興。

  他一旦意識到自己著實是有些高興的,心裡便一驚,為什麼沒來由的高興?令狐沖和岳靈珊是好也罷,壞也罷,都不干自己事。反覆告誡自己幾遍,正了正臉色,免得有莫名的笑意流露出來,向前面走去。

  岳靈珊在母親面前大哭了一場,卻沒有說是大師哥弄丟了碧水劍,只說自己不小心掉落了懸崖。岳夫人也有些疑心,小兒女的事又不好說什麼,只得好好的安慰幾句。從此岳靈珊對玉女劍十九式越發的上心了,每天幾乎眼一睜,就要去找林平之來餵招。但林平之自己也要習劍,每天抽出一兩個時辰陪她已經把自己這邊荒疏了好些,她又沒有個時間概念,性子上來不管不顧,他便愈加的不耐煩,只不好說什麼,每天一等她收劍告辭一句馬上轉身離開。

  岳靈珊又氣又惱,若是令狐沖,她早就鬧一場了,但面對林平之,卻莫名其妙的鬧騰不起來――就算她去鬧,他多半就是一句“我自己也要做師父留下的功課”,就沒別的了,絕不會像令狐沖那樣小意伺候,她鬧也白鬧。

  這天她跟幾個師姐約好了,要下山去集市上逛街,買買東西。她轉著心眼,去找林平之,先將華山下的大集好一通夸,誇得天上有、地上無,最後才說出目的:“你和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林平之眨眨眼,笑著說道:“我不去,我要練劍。”

  岳靈珊登時氣沖牛斗,叫道:“少練一天又不會死!”

  林平之瞠目,不知道她為什麼生氣,只說:“可是我也好不容易才得一天空閒啊,難得不用陪你餵招,我當然得抓緊時間練劍,不然功夫練不好師父要訓斥的。”

  岳靈珊氣得小臉通紅:“好啊,原來你生生的盼著我不在,你根本不願意陪我練!”

  林平之也懊惱自己想什麼說什麼,沒顧忌她的感受,大是過意不去,細細地解釋:“那也不是,只是我陪你過招,自己的功夫都荒廢了,師父對我這麼好,我練不好功夫怎麼對得起他老人家?”

  岳靈珊叫道:“是爹爹自己叫你陪我過招,他自然就得有更好的武功教你!你就是不想陪我!”說著,眼圈也紅了。林平之沒辦法,只得低聲道:“師姐……你知道我家裡的事,我早一天藝成下山,就能早一天了結心愿。”

  他這樣主動提起自己家事,原是破天荒從沒有過的,他一萬個不想惹怒岳靈珊才會說起來,不想他越解釋,岳靈珊越惱火,怒叫道:“你不用說啦,憑你那點微末功夫,你再練三輩子也別想打過余滄海!”

  林平之臉色冷下來,低低的道:“但盡人事,各憑天命。”

  ☆、比武

  他去思過崖看令狐沖。

  令狐沖在思過崖的山洞裡,面朝牆壁站著,粗糙的手指沿著“風清揚”三個大字,輕輕地,慢慢的劃下。

  林平之看著他清瘦頎長的背。他那樣認真仔細、一筆一划的劃著名,一遍又一遍。他是那麼灑脫快意的人,獨自關在這思過崖上,該有多寂寞?

  林平之突然想起來……似乎很久看不見岳靈珊上思過崖了,十天?半個月?她以前一天不上思過崖,便要到處找茬不高興,現在這麼久不上來,竟然似乎,也沒當做一回事。她是還在因為碧水劍生令狐沖的氣麼?

  他不太喜歡岳靈珊,可是她能讓令狐沖不寂寞……就憑這一點,他就應該感激她。

  岳靈珊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氣消了照舊來找林平之練劍。

  林平之練劍的空閒問她:“師姐,你今天不去思過崖看大師哥嗎?”

  岳靈珊柳眉一豎:“我為什麼要去看他?”

  她一凶,他就不知道怎麼說下去。心裡有事,餵招的時候,總也不在狀態。

  奇怪的是岳靈珊也在神遊天外。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一招一招過著,兩柄劍時不時交錯,錚錚的響。眼睛前面是繞不開的對方,兩個人之間卻有一個透明的、看不到的、然而真真切切存在的形象。

  岳靈珊自己也覺察到了某些異樣。她也想試著讓所有事情都按照本來應當的樣子繼續走下去,她並不特別希望生活中出現太多意外。她向來是平安喜樂的,繼續這樣平安喜樂下去難道不好麼?

  林平之有時候吞吞吐吐的問她“為什麼不去思過崖看大師哥了”,她聽著莫名的煩躁。她想像從前那樣和令狐沖相處,可是她又怕見令狐沖。她發現自己是“害怕”見他,然後就忍不住獨自發脾氣,在沒人看到的地方用劍使勁砍斫可憐兮兮的灌木叢。她為什麼要怕見令狐沖?難道不是令狐沖自己不好將碧水劍打落懸崖麼?難道她怪怨他是錯的?

  看著林平之專心致志練劍的時候,無比灑落俊美的身形,她的心在發熱……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怕見令狐沖,她真的知道……

  她終於有一天又上了思過崖,雖然是和陸大有一起,林平之看著她上崖去的背影心裡一陣高興,又一陣莫名的難過。

  他卻沒想到岳靈珊下了思過崖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他,拉到僻靜處,逼著他練一招從來沒練過的劍法,叫做什麼“有鳳來儀”。她氣哼哼的,眼珠子咕嚕嚕亂轉,林平之一看到她這樣子就止不住頭皮發麻。可接下來看到她的劍招,他的腳便再也挪不動地方。

  “六猴兒看不起我,看不起咱們練的玉女劍十九式,”岳靈珊氣咻咻的說,“過兩天師兄弟們過招,你就拿這招給六猴兒個好看。”

  林平之有些意外:“六師哥不會這招?”

  岳靈珊挑眉道:“他當然會啊,他是六師哥,當然比你強啊,當然有本事瞧不起咱們啊,你不想被人瞧不起,就使出來給他看,瞧他還敢說嘴。”

  她說著,莫名有點興奮。她心情不好,越是惡作劇,她越看得高興。

  林平之使出那招有鳳來儀,眼睜睜的看著陸大有滿臉流露出驚訝、憤怒、難以置信的神色,心便在下沉。他知道陸大有和令狐沖最好,所有和令狐沖交好的人他都想接近、都想好好的相處,可是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劍劃破陸大有的衣衫,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頓時泉涌。

  岳靈珊卻在一旁拍手大笑起來:“六猴兒,看你下次再說嘴,你連我徒弟都打不過,哈哈!”

  林平之一張臉漲成了醬紫色,顧不上惱怒岳靈珊,疾步上前要去看陸大有的傷勢,為他包紮。卻不提防陸大有羞怒交迸,抬腳便踹,結結實實的正中他的胸口,他登時腳下沒了依託,向後一個筋斗跌倒。

  岳靈珊搶上來扶起他,又急又怒又不舍,尖聲叫起來:“六猴兒,你要不要臉,打不過人家就來偷襲麼?”

  陸大有是好鬥口的人,可是現在他完全沒了和岳靈珊斗口的興趣,他冷冷的斜眼看著他們,最終“呸”的一聲,一口唾沫啐在地上,轉身離去。

  岳靈珊怒極,便要和陸大有理論。林平之此時恨她恨到了極處,狠狠地一甩,便將她甩脫了,自己掙扎著站起身。岳靈珊兀自叫道:“小林子,你別自己走啊,你受傷沒有?我去爹爹那裡拿傷藥給你……”

  林平之冷冷的說:“你還是去看看六師哥,他傷的比我重。”舉步便走。岳靈珊登時怕了,快步擋在他前面,又急又委屈,眼淚在眼框裡面滾來滾去:“小林子,你敢這樣對我說話,我還不是為了你……”她突然發現林平之看著自己的眼神充滿了嫌惡。

  她再也擋不住林平之。她一個人怔怔的站著,眼淚流滿臉龐也想不起來擦拭。

  “你說小師妹是怎麼回事啊?她不是跟大師哥好嗎?我聽說師娘都說了等大師哥下了思過崖就商量這件喜事啊,她怎麼現在又跟姓林的小子好啦?”

  “咳,小師妹一個小丫頭,見識過什麼,大師哥又不在,那姓林的小子一雙桃花眼,三勾搭兩勾搭鑽空子勾搭上了唄……”

  “噓,別說了,在那邊看著呢。”

  兩個人立刻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臉:“林師弟,好巧啊,哈哈,練劍去嗎?難怪師父盡誇你哈,果然英雄出少年,回見,回見。”

  ☆、掃葉

  林平之去見了岳不群。進屋的時候,陸大有在裡面,回頭氣呼呼的瞧他一眼,便扭過頭去。他恭恭敬敬的拜見了師父、師娘,又見過六師哥,陸大有扭著頭不說話,岳不群皺眉道:“大有,林師弟在和你說話。”

  華山派門規嚴格,師兄弟之間務必恭敬友愛,陸大有沒辦法,回身回了半禮,叫一聲林師弟,照舊把頭扭向一邊。

  岳夫人問道:“平之有什麼事嗎?”林平之本不想當著陸大有的面說什麼,如今也顧不得了,低聲道:“弟子妄自偷學本門劍法‘有鳳來儀’,請師父責罰。”

  岳不群眉頭深鎖,望著林平之,半晌才道:“此事我已盡知了,本門門規森嚴,偷學武功,乃是大忌。”

  林平之道:“弟子知道,弟子認罰。”

  岳不群看看岳夫人,苦笑一下,道:“夫人來說說怎麼責罰罷。”

  岳夫人心裡為難,這件事是女兒不對,本來暗地裡罵岳靈珊一頓也就夠了,林平之原本無辜。可陸大有告到面前來,就不能徇私。誰知岳不群又將這個球踢到自己面前來了。她白了丈夫一眼,說道:“既然認罰,平之,罰你在後山上掃一個月落葉,一個月內不許學新劍招。”

  林平之恭恭敬敬的磕一個頭,道:“多謝師父、師娘。”頓了頓,又道:“弟子武功低微,陪師姐練劍,對師姐劍法進境有害無益,求師父師娘收回成命。”

  岳不群與岳夫人都有些驚訝,岳夫人與岳不群互相看看,岳不群想了想,笑道:“也好,那就專心做你自己的功課罷。”

  林平之和陸大有一前一後的從岳不群那裡出來。林平之訥訥的叫一聲“陸師哥”,有心解釋解釋,道個歉,但陸大有就像沒聽到一樣,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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