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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夫人抬手給他擦擦眼淚,道:“平之,男兒有淚不輕彈,在師娘面前也還罷了,若給其他師兄弟看到,豈不是要恥笑你?”她頓了頓,又道:“雖然你大師兄在思過崖上,不能下來,不過,師弟們若要去看他,門規也沒有嚴格禁止。”

  林平之羞愧無地,低聲道:“弟子……弟子武功低微,思過崖山路陡峭,我上不去……”

  岳夫人點頭道:“這就是了,我見你雖然刻苦,但全無內家功底,這樣練劍,難免事倍功半。你師父可有教過你呼吸吐納的內功法門,你記得多少?”林平之忙說:“師父教過!”張口便背,他人聰明,記憶力也好,不熟悉不理解的內功口訣也倒背如流。

  岳夫人點頭道:“可以啦,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待我教你幾個自己修煉的小竅門,你平時練劍之餘,便在通往思過崖的那條山路上,一邊走,一邊用這法子練內功,什麼時候能上思過崖了,你的功夫也便上了一層樓。”

  當下師徒二人一個教,一個學,不知不覺月亮升上了頭頂,岳夫人見林平之心領神會,放下心來,微笑道:“想不到平之你很聰明,不比你大師哥差,你練功勤懇,那又比沖兒強了。”她這般誇獎,林平之聽著,也不由得高興起來。

  師徒兩個尋路回去,一路無話,走到岔路口,岳夫人回頭向林平之正色道:“今日師娘教給你那幾個小竅門,你可不能在師兄弟面前無端炫耀。否則給人背後說師娘偏心,那可不好。”林平之點頭答應,岳夫人想了想,眉頭深鎖,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只道:“好了,你回去吃點東西,好好休息罷。”

  林平之好好的答應著,回自己住的屋子去,洗一把臉,又到廚房去,找到幾個冷饅頭,就著鹹菜對付了晚飯,便提著劍,悄悄出門,到後山通往思過崖的坡上去,按照岳夫人的指點,練起內功來。

  ☆、雪夜

  從那天起,他每天都在思過崖山路上練習內功:半個時辰的靜坐吐納,半個時辰的慢走加吐納,再半個時辰的跑動跳躍,無論做任何動作儘量保持內腑氣息按規律流轉。也許真的是找對了方法,也許是他的勤懇見到了成效,他練功夫越來越順手,華山的入門劍法終於學全了一整套,且不必再用最笨的法子一招一式沒完沒了的練習也能熟練掌握。這個秋天過得好快,入冬的時候岳不群查驗群弟子的練功進度,很是吃驚林平之的進步神速,吃驚之後又很歡喜,破例給他多講了幾招入門武學的後著變化。

  他自己也為自己高興,清晨無人的時候在思過崖險徑上奔跑,最後提氣縱躍,一個筋斗翻過去,落腳竟然虛了,他心下一沉,剛以為自己就此便要跌落深崖,卻連害怕都還沒顧得上,雙足便踏到了實地。他深深噓一口氣,一瞬間滿身冷汗,自己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但抬頭四下看看,便看到身側崖壁上探過來的幾株老松樹,他先是一愣,接著歡喜得恨不得大叫大嚷:五棵松旁邊的陡坡,他過去無數次仰望過,這是第一次真的縱躍上來。

  他一個人高興一會兒,抬頭看看頭頂上窄窄的那一條棧道,不由得嘆氣,他的武功到底還是不夠,上不去的。

  獨自一個徘徊一陣,只得再找路下山。

  他在思過崖邊練劍的時候,常會碰見岳靈珊。

  岳靈珊總是挎著個大大的籃子,連蹦帶跳的向思過崖頂上走過去或者從思過崖頂上走下來,有時候看見他,打個招呼,有時候停住腳看他練劍,練得不好,她還是照舊要甩臉子、罵兩句,甚至長劍一抖,便是一個碗大的劍花向他刺來。他要躲固然是躲不過的,好在她也只是胡鬧著玩。

  每天傍晚是她最高興的時候,因為她可以去和令狐沖單獨呆上一會兒。岳夫人是過了明路同意的,岳不群也只裝作不知道。

  但是每一天都好長啊,她的日子總不能只指著傍晚那一陣兒的快樂。她和其他女弟子一樣有繁重的功課要練習,還要學著作女紅烹飪,可是即使這樣一天十二個時辰還有好多時間沒法子打發。她愛跟陸大有鬥嘴,可惜總是說不過六猴兒,別的師兄弟呢,要麼年紀太大,要麼性子太木訥。她有時候就來打打林平之的主意,逼著他陪自己玩兒,華山上那麼多弟子,男男女女的一大群,他們兩個年紀最接近。

  論好玩,林平之實在太沒法比令狐沖了。他不如令狐沖見多識廣,不如令狐沖說話滑稽,不如令狐沖大膽頑皮淘氣的法子層出不窮。岳靈珊覺得他毫無趣味,跟他簡直八字不合。

  冬季里有一天,天氣早上起來便陰沉沉的,華山派到訪一位不速之客,原來是嵩山派左冷禪的信使,岳不群當天便匆匆收拾行裝,帶同夫人和幾名幹練的弟子,急急忙忙的下山去了。

  這天中午,天上便飄起了雪花。林平之看看雪,照舊去老地方練劍。練沒過一會,便看見岳靈珊穿得厚厚的,提著籃子,凍得縮著肩膀,向思過崖這邊走來。

  林平之依規矩站定,她走過的時候叫一聲師姐。她回頭來看看,淡淡的“嗯”一聲。這時候雪已經下得十分大,他忽然有些擔心起來,問道:“師姐,今天也去給大師哥送飯麼?”

  岳靈珊怕冷,沒好氣道:“是啊,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可告訴你,今天我上崖去你不許多嘴告訴別人,倘若走漏了風聲,瞧我怎麼揍你!”

  林平之一呆,訥訥的道:“是。”猜想一定是岳夫人走的時候見天氣不好,料知要下雪,不許她今天再去的。見她凍得臉頰鼻子紅紅的,忍不住道:“山路險陡,師姐要小心。”

  岳靈珊重重地哼一聲,慍道:“思過崖的陡坡險徑有什麼了不起,師姐我小菜一碟!你當我和你一樣,武功是稀鬆平常的三腳貓麼?”她最要強好勝,話音未落,便突然發力,嗖地一下向前衝出去幾丈遠。她腳步不停,卻回頭來向林平之點點頭,笑一笑,接著便施展輕功跑遠了。

  她那個笑容裡面有說不盡的鄙夷輕視,林平之站在那裡,呆住了,心頭五味雜陳。他一向知道,他和他的家傳劍法,在人家的眼裡就是那麼不值一提的三腳貓。他從來不敢和其他師兄弟們過多的相處,就是怕在他們眼中看到那種鄙夷、輕視,最怕的是帶著同情的輕視:一個浪得虛名的家族,因為他們浪得虛名的劍法而被滅了門,只剩下他這一個漏網之魚延續著祖輩的笑話。

  他心頭亂糟糟的,信步向前面走,不知不覺到了思過崖下。他仰頭望著巍峨高聳的思過崖,大雪中越發凜然孤峭,如同刀刃削成的一般。他仰頭呆呆的看著,忽然莫名的倔強衝進胸臆。

  ――我家傳的劍譜,倘若真的稀鬆平常,他們何苦如此費盡心機的找尋?不對,一定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存在。

  ――我必須去見大師兄。

  ――她一個女子能做到,憑什麼我做不到?

  他深深的、沒有盡頭一樣的吸氣,然後他挺拔的身子在漫天大雪中縱躍而起向思過崖陡峭的山路奔去。

  ☆、思過

  林平之使盡渾身解數,在思過崖陡峭的山路上與積雪奮戰。剛上山的時候,畢竟這條路已經走過多次,倒還好說。後來天漸漸的黑下來,除了雪地散漫反she的一點微光,漫長的山路上什麼都看不見,更何況他現在走的地方以前只遠遠地仰頭張望過。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此天寒地凍,他的頭上卻全是汗水。雪片落在他身上,便給汗水蒸化了,接著又在他的頭髮上受凍成冰。他大口呼吸,每走一步,都需要用長劍在身前的雪中深深插入,確定是實地才敢踏步。

  雪似乎小了些,他站定了,低頭望一望五棵松旁的那陡坡,心裡奇怪怎麼就在腳下?他感覺經過那裡已經很久了。長劍插入雪中,忽然好似戳到了什麼圓滾滾的東西。他心裡好奇,彎腰扒開積雪,拾起來一看,不由得啞然,原來是個酒葫蘆,晃一晃,裡面沉甸甸的,酒已經凍硬了。

  他雖然沒見過,也猜得到這是岳靈珊帶給令狐沖的,怎麼會在這裡?難道岳靈珊出了意外?這念頭一出現,他登時心裡一緊:岳靈珊雖然平時對他呼來喝去的,可畢竟對他有恩,何況岳不群夫婦對他這樣好,倘若她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他是眼看著她上來的,心裡怎麼過得去?

  這思過崖的險徑,他摸著黑,走著雪地,到了這裡,本來已經是能力所達的極限了,心裡多少有些打退堂鼓,突然得知岳靈珊可能會出現意外,那半途而廢的心思一下子拋到了九霄雲外,心裡只想著,一定要快點上思過崖去,先把消息告訴給大師哥,再下山通知其他師兄弟一起進山找尋。

  他心裡著急,腳步便沒適才那么小心翼翼,山路轉一個彎,手把著岩壁上用鐵楔子固定的繩索,急火火的走過那僅容一人貼岩壁而過的棧道。剛走到峭壁中間寬闊些的一個石台,忽然腳下一滑,四下毫無著力處,登時大半個身子懸於峭壁之外。

  他定了定神,才發現自己手舉著的長劍卡住了岩fèng,再一次救了他的命。

  過了這段古棧道,上思過崖的山路總算好走了些,如果沒有積雪,可以看見從前道士們修鑿的石階,林平之看到了思過崖頂山洞中的火光。他心裡一松,趕緊加快了腳步。

  他上到頂上,再走幾步便是了,忽然間,那洞穴中有女子的笑語聲,清清楚楚的傳了過來。

  山崖雪夜,四下里空曠安靜,那聲音雖然不大,林平之還是聽得明白。正是岳靈珊的聲音。

  他一怔,原來岳靈珊到底沒出什麼大事,還是到了令狐沖這裡,這麼晚了,兩個人還在說笑。他雖然和這兩個人交情都不深,可也看得出來他們感情極好,說不定早已有了私情,多虧了岳靈珊愛說話,否則他冒冒失失的過去,大家豈不尷尬?她畢竟武功不弱,自己還為她擔憂,真是多事。想到這裡趕緊轉身要走。

  忽然令狐沖的聲音響起來:“什麼人?”

  林平之嚇一跳,恰好身邊有塊大石頭,趕緊往後面一貓腰。聽著令狐衝出了洞,林平之不敢抬頭,一顆心砰砰直跳,令狐沖只要往前再走幾步,便能清清楚楚的看見雪地里自己的腳印。

  這時岳靈珊給他解了圍:“大師哥,有人麼?”

  令狐沖說道:“我也不知道啊,聽著仿佛有人踩在雪地上的聲音。”

  岳靈珊四下看看,撅起嘴,說道:“一定是你聽錯了,哪有什麼人。我跟你說到一半,你也不好好聽,你給我評評理,六猴兒那麼氣我,可不可氣?……”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又回到洞裡。

  這一下可苦了林平之,他想走,怕令狐沖耳厲害,不敢動,蹲著的那裡又是個雪窩。聽著岳靈珊嘰嘰呱呱說些沒輕沒重的小女兒家長話,心裡幾番猶豫走還是不走,忽然令狐沖說道:“小師妹,天晚啦,你早點睡覺,明兒好早些下山。”林平之暗暗叫苦,只盼岳靈珊千萬不要聽話,千萬要繼續說下去,說得越大聲越好,自己好趁機脫身,誰知岳靈珊也倦得很了,又說了沒幾句,便沒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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