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果然,袖子只是袖子而已。

  她聽覺遠比我想像得更加敏銳,「你嘆什麼氣?」

  我義正詞嚴道:「不不,你聽錯了。」

  難道我要說因為袖子沒有手暖和就嘆氣麼?因為牽不到姑娘家的手就嘆氣麼?豈不是要讓我的屬下和那兩個妖精姐姐笑掉大牙?我是那麼沒有出息的人麼?必須不是。

  她不答,只是兩臂微抬,整理袖襟。

  我:「……」

  自我見她以來,常常可惜她雙目不能視物,只有這種時候才稍稍慶幸她見不著我臉紅耳赤的模樣,可見世間萬物皆有利弊。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那姑娘所指的南山腳下,一座樸素的藥廬吊腳伶仃的立著,外頭卻長著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古樹,樹下擺著一張小桌,有兩人對弈而坐。

  我頓住了腳,腦子在去見連姨和下次再來之間擰成了一團九曲十八彎的麻花。

  「長安,過來。」

  我心裡一抖,挪著步子蹭到樹下,恭敬道:「二位姐姐好。」

  不錯,這二人正是近些年神龍見首不見尾,前三個月還出現在說書先生嘴裡的長安王莫青璃和右相千金鐘離珞。我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阿音,她手正從胸口放下來,朝這方略略頷首,算是行禮。

  鍾離姐姐道:「這位姑娘是……」

  「我在途中結識的一位好友,叫卿南音。」我邊說便觀察著阿音的反應,發現她的反應是沒有反應,我決定收回世間萬物皆有利弊這句話了,我寧願日日被她看見臉紅的模樣,也不願無法觀察到她的情緒。

  「嗯,姐姐知道了。」鍾離姐姐沖我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

  不是……你知道什麼了你就知道了,我自己八字還沒一撇呢。

  她不再看我,逕自起身牽起對面女子的手,溫柔道:「雲汐,外面風大,我們去裡間歇著。」

  「好。」

  莫姐姐自從十四年前那場大劫過後,身體一直好不利索,受不得風著不得涼,我其實覺得就是鍾離姐姐給慣的,就比如說現在的「大風」,三根頭髮紮成束就吹不動了。莫姐姐從原來打斷骨頭不吭一聲到現在動不動裝柔弱,病歪歪的賴在女人懷裡,想是與她有莫大的關聯。

  我正出神,冷不丁耳旁響起淡淡嗓音:「你就是小時候拐騙我當媳婦的那個長安?」

  「我……」

  她眉毛挑了起來,我道是她有什麼話要與我講,只聽得乾脆利落、圓潤如珠的兩個字:「禽獸。」

  隨即後腳進了藥廬。

  等等,為什麼事情發展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就算不像話本上演的那樣久別重逢之後相擁痛哭流涕,也該是靜對默默無語,自己怎麼就禽獸了?兩情相悅怎麼就禽獸了?

  ……感覺這個世界不能好了。

  冷風飄飄,我坐在門檻上,聽她們三個人在裡屋談天說地、論古諷今,視線里由遠及近映出一名白衣翩躚的女子,身背藥蔞,腰懸玉笛。

  我彈起身向她招手,大喊:「連……」

  後半個字卡在了喉嚨里,被口水嗆得直咳嗽,女子過來拍著我的背順氣,溫聲道:「是長安吧?已經長這麼大了。當初我走的時候,你才剛到我的胸口呢。」

  我緩過氣來,乖乖叫道:「槿姨。」

  她踮起腳,摸了摸我的頭,笑彎了眼:「長安乖。」

  我這時才仔細打量了一下闊別十四年的槿姨,她眉眼在歲月的積澱下變得溫柔而隨和,第一眼看上去真的很像連姨,不是五官,而是感覺。

  「連.城大夫,爹爹讓我來拿藥。」

  槿姨答應了一聲,從背簍里尋出了幾味藥草,溫言交代了一番,那小孩道了謝便跑遠了。

  恍惚間我好像明白了什麼,眼淚幾乎一瞬間涌了上來。

  我忙低下頭,道:「連姨,我忽然想起來還有點急事要去辦,我一會就回來。」

  「離午飯還早,連.城的墓就在藥廬的後面,你忙完了可以去拜祭一下。」

  「長安知道了。」

  藥廬後面有一條新開闢的山路,荊棘不生,看樣子經常有人在這裡來來回回,連姨的墓很簡陋,卻比我見過的任何墓都要乾淨整潔。墓碑上用工筆刻著「連.城之墓」,左下角的小字刻著「妻槿泣立」。

  我知道裡面沒有屍體,甚至連骨灰也是假的。

  「從前有座五行山,山下有個妖孩兒,名喚紅孩兒,那紅孩兒無父無母,獨自長到一十八歲,土地公公便將他的身世告知於他,女媧娘娘跟前原有兩名侍者,他娘先祖便是其中之一的大白蛇精,他娘先祖隕落後有了他娘,名喚白娘子,白娘子觸犯天條被鎮壓在華山之下,於是紅孩兒東渡,於那盤絲洞中學得一身本領……你道這紅孩兒說啥,他好生自負,喝道:別說毀你一樁廟,就是踢天弄井,攪海翻江,擔山趕月,換斗移星,我都幹得……」

  我面碑而立,繪聲繪色、手舞足蹈的一直講到「真假紅孩兒」,已是正午時分,我準備回去用飯,才發覺阿音就站在我身後。

  她趕在我發問前道:「我剛來不久。」

  我點頭,想起她看不見又回答了一遍,之後路上各自無言。

  我低頭看著路旁叢生的青草,生平頭一次想:我的一生到底會在什麼時候戛然而止?如果今日便是生命的最後一日,我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