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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即使做人比做蛇好,可是萬一小乖就喜歡做蛇呢……?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武信旋對這些絮叨總是敷衍,偶爾貼上幾個詞,「嗯」,「啊」,「真的」,「該」,「後來呢」,「呵呵」。

  那個時候,他覺得日子過得很枯燥,有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會在紅葉鎮做一輩子屠夫,娶一個小鎮姑娘,生個兒子,然後,他的兒子會重複他的人生。

  一直到他十四歲那年,父親將他的殺豬刀扔到地上,雙手遞給他一碗烈酒,母親捧著一把古樸厚重的長刀,慎重的遞給他,眼裡滿是期待,她指著前方端坐的然鏡說:「他是南熠國的王子,是我們武家發誓世代跟隨的繼承人,從現在開始,他就是你的主人,即使他命令你殺了我和你父

  親,你也要立刻執行,為人臣下,應當令行禁止。」

  然後,她單腿跪在然鏡面前,「我的兒子長大了,他繼承了武家祖傳的拓雲長刀,也繼承了武家百年的期待和夢想,潛龍在淵,他日橫空出世,就讓我兒子為您斬棘劈石吧。」

  然鏡對他點點頭,「以前,我還不能自保的時候,你的外公死在逆賊的亂箭之下;你的父母原本拿著虎符的手,卻拿著屠刀當街賣肉;現在,我也沒有足夠權利,賜予你官職爵位。但是請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有朝一日,武家的戰旗會重新飄揚在戰場上,它會得到無限的威信和尊榮。」

  那是武信旋第一次看到穿著黑色重錦禮服的然鏡,廣袖玉帶,光著頭,沒有戴冠,卻絲毫不顯突兀,垂下的眸子並沒有和他直視,但他還是感覺到重重的震懾之力。那個被他稱之為主上的,是南熠國王子姬永澤。

  就在那年的冬天,幽閒在半夜偷偷溜下山來,鑽進他的被窩裡,沒戴帽子的小臉凍得紅彤彤,她興奮得抱著武信旋,「無疏師太說要帶我見媽媽了!」

  「嗯,嗯?你也有媽媽?」武信旋捂著她的小手,這年,幽閒突然同意回紅葉庵,不哭不鬧,抱著木魚,跟在無疏師太的毛驢後面,安靜的像只兔子。

  十方和尚感嘆:女大不中留啊,養了五年的娃兒就這樣走了。

  「我又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當然有媽媽。無疏師太說,只要我乖乖跟她回紅葉痷,她就帶我去見媽媽。」幽閒眼裡滿是憧憬,上嘴唇微微翹起(據說斷奶時間晚的孩子都有這個毛病)。

  「師太說,母親是個大大的美人兒呢,」幽閒誇張的伸開胳膊。

  武信旋想提示美人其實和「大小」並無關係,但他一看見幽閒眯縫著眼睛,時不時的砸吧砸吧嘴,就像冬日裡偷偷在被窩裡啃烤地瓜般美滋滋的模樣,就閉口不說話了。

  次日,幽閒穿著厚厚的冬衣,頭上戴著雪笠,她穿得太多了,行動不便,武信旋將她舉起送到驢背上,無疏師太雙手合十告別,據她的說法,是出去雲遊化緣,次年春天回來。母親奔出房門,將剛剛裝上木炭的手爐遞給幽閒。

  一頭毛驢,兩個尼姑,幾行蹄印。

  武信旋記得那天雪很大,大到當新雪覆蓋了毛驢踩踏的形跡,他都能看見毛驢的影子,依稀見到幽閒探出身來,朝他擺手。

  很多年以後,有人問他,如果能回到從前,他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他當時第一個想法是:他會不惜一些代價阻止幽閒尋母,他寧可看見幽閒在紅葉痷終生禮佛或者還俗做一名普通的小鎮姑娘嫁人生子。

  然鏡曾說佛門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他和幽閒在權利之巔幾經沉浮,所受八苦是普通人數倍,他們都在追逐至高無上的權利,其實最後得到的,和他們所捨棄的,到底那個重要?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

  三個月後,幽閒回來了,她獨自騎著一匹青騾,瘦了,也高了許多,穿著普通女孩的裙儒,裹著頭紗,新長出的烏髮柔柔的貼在頭皮,一幅還俗的打扮。

  路過武家肉鋪時,無疏師太對她說:「上山還是下山,你自己決定。」

  說完,無疏師太騎著那頭連咳帶喘的老毛驢回紅葉寺。幽閒留在了武家肉鋪,軀殼好像換了一個陌生人的靈魂似的,她變得沉默,像是被針線縫了嘴唇,只有在武信旋背著她去茶館聽她最喜歡的《思凡》時,她才略有反應,背她回家的路上,擱在武信旋胸膛處的雙手攥的很緊,她說,「我去見了媽媽,她很美,後來她死了,變的好醜。」

  幽閒的頭髮長的很快,豐盈油亮的,她以前像小狗般聒噪,瘋玩起來時不知疲倦。而現在,她似小貓般乖巧,但是多了一份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武信旋問無疏師太幽閒怎麼了,無疏沉默,放狗將他趕出庵堂;問父母,父母三緘其口;他豁出去問然鏡,然鏡先是不語,後來遞給他一張紙片,上面寫著「臘月十七日卯時,北熠國賢妃姜暮薨逝。」

  武信旋心中一震,這個廢妃姜暮的死是去年冬天街頭巷尾最熱議的話題,她出身北熠國最古老的貴族,據說少女時期頗得聖意,懷孕後被封為賢妃,但是誕下公主後得了失心瘋,在去年冬天最冷的一個夜晚暴病而亡。

  然鏡將紙條扔進火盆里,看看跳躍的火苗說,「據北熠國王宮的暗探稟報,賢妃姜暮是被人砍下了兩條胳膊,血竭而亡,她誕下的公主,就是幽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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