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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榮道:“這樣一來,也沒多大意思,What's done cannot be undone,事情都擺定了。木已成舟,不如分手,truth!”他直夸自己的話是真理,幸虧他爸的職權法力還略缺一點,否則說不定這話會變成法律。

  雨翔問:“她提出的?”

  錢榮急忙說:“當然是我甩掉她的。”今日之愛情與從前的愛情最大的不同就是命短,然而麻雀雖小五內俱全,今日愛情命雖短,但所需之步驟無一欠缺;其次一個不同便是分手,從前人怕當負心人,縱然愛情鳥飛掉了也不願開口,而現代人都爭當負心人,以便誇口時當主動甩人的英雄,免得說起來是不幸被動被甩。

  雨翔暗自羨慕錢榮,而他自己則是被迫的,心餘力絀的,多少有被欺哄的感覺。

  錢榮問:“去消遣一下,泡網吧,怎麼樣?”

  雨翔深知錢榮這人到結帳時定會說沒帶錢,讓別人又先墊著,而且錢榮這人比美國政府還會賴債,就推辭說:“現在市里管得很嚴。”

  “哪裡,做做樣子罷了,誰去管?”

  雨翔想也是,現在為官的除吃飽喝足外,還要廣泛社交,萬忙中哪有一空來自斷財路,這類閒暇小事要他們管也太辛苦他們了。

  “不了,我肚子有些不舒服。”這個謊撒得大失水準。

  “算了,我去吧。”

  錢榮走後整間寢室又重歸寂靜,靜得受不了。雨翔決定出校園走走。天已經暗下,外面的風開始挾帶凜冽,刺得雨翔逼心地涼。市南三中那條大路漫漫永無止境,一路雨翔像是踏在回憶上,每走一步就思緒如潮。

  風漸漸更張狂了,夜也更暗了。校園裡淒清得讓人不想發出聲音。鍾書樓里的書尚沒整理完畢,至今不能開放——據說市南三中要開校園網,書名要全輸在電腦里,工作人員輸五筆極慢,打一個字電腦都可以更新好幾代,等到輸完開放時,怕是電腦都發展得可以飛了。學校唯一可以提供學生周末棲身的地方都關著,陰曹地府似的,當然不會有人留下——那些戀人們除外,陰曹地府的環境最適合他們,因為一對一對的校園戀人仿佛鬼怪小說里的中世紀吸血鬼,喜歡往黑暗裡跑。雨翔正逢失戀日,沒心思去當他的吸血鬼伯爵,更沒興趣去當鍾馗,只是默默地垂頭走著。

  走出校門口周身一亮,置於燈火之中。裡面的校園似乎和外邊的世界隔了一個年代。這條街上店不多,但燈多車多,顯得有些熱鬧。雨翔坐在路燈下面,聽車子呼嘯而過,悵然若失。

  三三兩兩的學生開始往電腦房跑。可憐那些電腦,為避風聲,竟要向妓女學習,晝伏夜出。市南三中旁,光明目張胆的電腦房就有五家,外加上“學習中心”、“網絡天地”,不計其數。糾察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當年中國死板教育的犧牲品,只去封那些標了“電腦遊戲廳”的地方。仿佛看見毛澤東,知道他是主席,看到毛潤之就不認識了,更何況看到毛石山了。雨翔注視著那些身邊掠過的學生,對他們的快樂羨慕死了。

  夜開始由淺及深。深秋的夜性子最急,像是要去買甲A球票,總是要提早個把鐘頭守候著。海關上那隻大鐘“噹噹”不停,聲音散在夜空里,更加空幻。橘黃的燈光映著街景,雨翔心裡浮起一種異鄉的冷清。

  一個攜著大包學生模樣的人在雨翔面前停住,問:“同學,耳機、隨身聽、錢包要不?”

  雨翔本想趕人,抬頭看見那人疲倦的臉色,緩兵道:“什麼樣的?我看看。”

  那人受寵若驚,拿出一隻隨身聽,兩眼逼視它,說:“這是正宗的索尼,馬來西亞產的,很好啊!”

  “我試試。”

  那人見雨翔有買的欲望,忙哆嗦著裝好電池,揀半天挑出一副五官端正的耳機,對準孔插了兩次,都歪在外面,手法比中國男足的腳法還臭。第三次好不容易插進了,放進一盤帶子,為防這機器出現考前緊張症,自己先聽一下,確定有聲音後,才把耳塞給雨翔戴上。

  雨翔聽見裡面的歌詞,又勾起傷心。那聲音實在太破,加上機器一破,雙破臨門,許多詞都聽不明白,只有斷斷續續聽懂些什麼“我看見……的燈火,在遠方,一剎那消失在天空……通往你的橋都沒有……雨打醒的臉,看不到熟悉的畫面……陌生的……陌生的人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天空……找不到一個熟悉的角落讓我的心停泊……遠方的你燦爛的燈火……何時能燃燒在我的天空”(滾石唱片公司,張洪量《情定日落橋》)。

  那人心疼電,說:“怎樣,清楚吧?”

  “可以。”

  那人便關掉隨身聽,問:“要嗎?”

  “多少錢?”

  “一百六十元。”

  雨翔驚詫地複述一遍。那人誤解,當是太貴,然後好像害怕被路燈聽見,俯下身輕輕說:“這是走私貨,這個價已經很便宜了,你如果要我就再稍微便宜一些。”

  雨翔本來絲毫沒有要買的意思,經那人一說,心蠢蠢欲動,隨口說:“一百五。”

  那人佯裝思慮好久,最後痛苦得像要割掉一塊肉,說:“一百五——就一百五。”

  雨翔已經沒有了退路,掏錢買下,花去一個半禮拜生活費。那人謝了多句,轉身消失在夜色里。

  這時雨翔才開始細細端詳那個機器,它像是從波赫逃來的,身上都是劃傷擦傷——外表難看也就算了,中國人最注重看的是內在美,可惜那機器的內在並不美,放一段就走音,後來那機器仿佛通了人性,自己也覺得聲音太難聽,害羞得不肯出聲了。

  雨翔嘆了一口氣,想一百五十塊就這麼去了,失戀的心痛變為破財的心疼。過一會兒,兩者同時病發,雨翔懊惱得愁緒糾結心慌意亂。

  這麼靠在路燈邊。街上人開始稀少了,雨翔也開始覺得天地有些空。

  第三十五章

  這世上並不是每個人都耐冷得像楊萬里筆下的放閘老兵,可以“一絲不掛下冰灘”;林雨翔離這種境界只差一點點了,竟可以掛了幾絲在街上睡一個晚上。雨翔是在凌晨兩三點被凍醒的,腰酸背痛,醒來就想這是哪裡,想到時嚇一跳,忙看手錶,又嚇一跳。兩跳以後,酸痛全消,只是重複一句話:“完了,完了!”他當學校要把他作逃夜處理,頭腦發漲,身上的冷氣全被逼散。

  學校是肯定回不去了。林雨翔漫無目的地瞎走。整個城市都在酣眠里。他覺得昨天就像一個夢,或者真是一個夢,回想起來,那一天似乎特別特別長,也許是因為那一天在雨翔心上刻下了幾道抹不去的傷痕。當初拼死拼活要進市南三中,進去卻慘遭人拋棄,人在他鄉,心卻不在,雨翔覺得自己像枚棋子,縱有再大抱負,進退都由不得自己。

  雨翔的那一覺仿佛已經睡破紅塵,睡得豁然開通——這種紅塵愛啊,開始總是真的,後來會慢慢變成假的,那些裝飾用的諾言,只是隨口哼哼打發寂寞的歌(意引自孟庭葦《真的還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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