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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長滿臉通紅,嘴唇抖著,突然重重一捶桌子,社員們一驚,話也忘了說,怔怔望著社長。

  社長囤積起來的勇氣和憤怒都在那一捶里發揮掉了,感情發配不當,所以說話時只能仗著餘勇和余怒。事實上根本沒有餘下的可言,只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好比剎車時的慣性和人死後的挺屍:“請大家……不要再吵了,靜一下,好不好……我們都是文學社的社員,不應該——不應該在內部爭吵,要合力!”

  台下異常的靜。大家難得聽社長講這麼長的句子,都驚訝了。社長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嘆自己號召力大——說穿了那不是號召力,只是別人一種不敢相信的好奇,譬如羊突然宣布不食草改吃肉了,柯林頓突然聲稱只理政不泡妞了,總會有人震驚得啞口無言——社長在欽慕自戀他的號召力之餘,不忘利用好這段沉寂,說:“我覺得我是一個不稱職的社長——”社員差點忍不住要表示同意,這是文學社有內訌以來廣大社員所達成的第一個共識。

  社長低聲說:“我沒能力當社長,我覺得大家有必要在今天推選出一個新的社長。我推薦林雨翔。”

  林雨翔吃驚得要跳起來,被幸福包住,喜不自禁說:“我怎麼行!”想來散文和小說兩派也不會讓一個外人當社長。可是恰恰相反,散文和小說互相提防,都怕被對方當上,又怕己方的人對方不服,如今冒出林雨翔這個尤物,都表示贊成。雨翔喜出望外,只是短短几秒,地位就大變,推辭幾下,盛情難卻,說:“社長只好暫由我代,受之有愧。文學社是一個很好的團體,文學發展至今,流派——無數,成績顯著。現在大家遇到了一些麻煩,所以有些不和,也是沒什麼的——主要是我們受到電視台的威脅大一些——那是有原因的,電視台是新生事物,學生好奇心大一些,說穿了,不過爾爾!過一陣子,學生熱情退了,興趣自會轉向。電視台里的男主持,還是副台長——”雨翔說這句話時裝著竭力思索,仿佛錢榮是他前世認識的一個無足輕重之友,“叫——錢榮,是吧,他這個人就是表面上愛炫耀,內心卻很自私,無才無能,何足掛齒!”下面“哦”成一片,似乎經雨翔點撥,終於認清錢榮本質。雨翔越說越激憤,心裡有一種久被飯噎住後終於暢通的爽快,心想有個官職畢竟不同。繼續說:“這種三教九流的沒什麼可怕,文學自有她無與倫比的魅力。最主要的是我們內部有些小分歧的問題,大可不必,我想文學社最好能分兩個小組,一個散文,一個小說,版面各半,再各選一個組長,大家互相交流,取彼之長補己之短,最好把什麼‘心湖詩社’也團結過來,互相學習,友好相處,天下文人是一家嘛!”

  話落後經久不息的掌聲。雨翔也不敢相信這麼短時間裡他居然信口開了一條大河,心好像被快樂托得像古人千里之外送的鴻毛,輕得要飛上天。舊社長鼓得最猛,恨不能把下輩子的掌都放在今天拍完。

  雨翔一臉紅潤,奇思妙想源源不絕,說:“我還準備在《初露》上開闢一個幫同學解憂的談心類欄目,這樣可以增加它的親和力。”

  “好!”社員都舉手叫,夸社長才傾萬人。

  回教室後林雨翔首先想到要出惡氣,問錢榮:“你現在在電視台是什麼位置?”

  錢榮一臉驕傲想回答,姚書琴搶著說:“男主持和副台長啊,怎麼,想求人?”錢榮預備的話都讓女友說了,愈發覺得兩心相通,貼在臉上的驕傲再加一倍,多得快要掉下來。

  雨翔“哼”一聲,說:“才副的?”

  姚書琴的嘴像剛磨過,快得嚇人:“那你呢?偉大文學社的偉大社員?”然後等著看雨翔窘態百出。

  雨翔終於等到了這句話,迎上去說:“鄙人現在已經是社長了。”

  錢榮一怔,馬上笑道:“不至於吧,你真會——”雨翔不等他“開玩笑”三個字出口,說:“今天剛選舉的,論位置,你低我一級哦。”

  錢榮笑得更歡了,說:“你們今天是不是內亂得不行了?是不是——自相殘殺了,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才被選上的?”姚書琴在一邊“哈哈”大笑,仿佛古代打仗時的戰鼓,雖不能直接殺敵,也可以為這句話增加不少氣勢。

  林雨翔沒有錢榮那樣裝備精良,士氣上輸了三分,說:“可能嗎?是集體評選的。”

  錢榮笑得直不起腰,說:“就算是吧,一幫小社員選舉著玩嘛,你們的那位‘周莊’跑到北京去了,你們閒著無聊就玩這個?有趣,Yuck!Juck!你準備當幾天社長玩再退掉啊?”

  姚書琴打完戰鼓改唱戰歌,嘻嘻小笑著。

  雨翔急道:“是真的!”

  錢榮問:“沒輔導老師也能改選?”

  雨翔學江青亂造毛澤東的遺囑,說:“那個——‘周莊’走時親口吩咐要選舉的,你不信等他回來問啊。”

  錢榮道:“那太可喜可賀了,我帶電視台給你做個紀錄片,到時林社長要賞臉。”說著手往邊上一甩,好似林雨翔賞給他的臉被扔掉了。

  雨翔手裡有了權力,與錢榮抗爭:“要不要我的《初露》給你們登廣告?”

  錢榮道:“不必社長大人費心,我們——不,應該是鄙broadcaster(電視台)的受歡迎度已經遠遠超過了貴社,似乎那個了吧?”

  林雨翔甩下一句:“看著好了,你們電視台辦不久的。”怕聽到錢榮挖苦,立即跑出去找“心湖詩社”。詩人仿佛是鯊魚,需要每時每刻移動,否則命會不保,所以找到他們極難。雨翔跑遍校園,還找不見人影,肩上被責任壓著,不好放棄,只好再跑一遍,無奈詩人行動太詭秘,尋他千百度都是徒勞。

  雨翔突然想到一本書上說詩人有一種野性,既然如此,詩人肯定是在野外。市南三中樹林深處有一座坍得差不多的校友亭,雨翔想如果他是詩人,也定會去那個地方,主意一定,飛奔過去。

  雨翔還是有詩人的嗅覺的。“心湖詩社”果然在校友亭下。

  “詩”到如今,備受冷落。得知有新任的文學社社長來邀,發幾句牢騷,乖乖歸隊了。

  新一期的報紙一定要有新的樣子。雨翔手頭生平第一次拿到這麼多稿子,激動不已;充分享受槍斃稿子的樂趣。第一篇被否定的是另類文人的得意之作,那人洞察人的心態著了魔,寫完了偷窺狂,又寫偷盜狂(Kleptomaniac)。雨翔一看到文章里中西合璧就心生厭惡,沒看文章內容就否決了,弄得另類主義文人直叫:“Why!You are no-man(為什麼!沒有理由的!你總愛和我唱反調)!”一想林雨翔只和自己唱過一次反調,用“no-man”太委屈他了,興許真的是寫得不好,便閉了嘴。

  然後雨翔又刷下了那個動不動就把“你”寫成“汝”的文章,還不忘幽默一下,說:“汝也不能上也!”那人問:“為什麼?”雨翔突然感到積了多時的怨氣有了抬頭之日,瞄他一眼,說:“你是社長還是我是社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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