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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翔也懸著心,說實話他不會排版,只是零零星星聽父親說過,點點滴滴記了一些,現在經過時間的洗禮,那些點點滴滴也像倫敦大霧裡的建築,迷糊不清。社長惜才,問:“那麼這首詩怎麼辦?”

  雨翔四顧以後,確定詩人不在,怕有第五隻耳朵,輕聲說:“刪掉。”

  “刪掉哪一段?”

  “全刪掉!”

  社長擺手,說絕對不行。

  雨翔用手背拍拍那張稿紙,當面鬥不過背後說,又用出鞭屍快樂法:“這首詩——去,不能叫詩,陳辭濫調,我看得多了,檔次太低。”

  社長妥協說:“可不可以用‘/’把它——”說著手往空中一劈。雨翔打斷社長的話,手又在稿紙上一拍,心裡一陣舒服,嚴厲說:“這更不行了,這樣排效果不好,會導致整張報紙的版面失重!”暗自誇自己強記,兩年前聽到的東西,到緊要關頭還能取用自如。

  社長怕詩人,再探問:“可不可以修改,修改一些?”

  雨翔饒過稿紙,不再拍它,搖搖頭,仿佛這詩已經患了絕症,氣數將盡,無法醫治。

  社長急道:“這怎麼辦,報紙就要出了。”

  雨翔把自己的智慧結晶給社長,說:“我想最好的辦法就是換一篇,或不用詩歌,用——”

  社長接話說:“散文詩,散文優美,詩含蓄,用散文詩吧!”

  雨翔眼裡露出鄙夷,散文詩是他最看不慣的,認為凡寫散文詩的必然散文上失敗,寫詩上再失敗,散文詩就可以將其兩方面短處結合起來,拼成一個長處;自然,散文詩的質量可見於斯。竭力反對道:“不行,還是出一個新的欄目,專寫點批評——文學批評。”

  社長思考許久,終於開通,說:“也好,我只怕那些人……”

  “沒有關係的,他們也是講道理的。”說著顯露一個鮑威爾式的微笑,問,“誰來寫呢?”說完沉思著看天花板,仿佛能寫的人都已經上天了,凡間只剩林雨翔一個。

  社長謙虛道:“我寫不好。而且我們明天就要送去印刷了,怕時間不夠,你寫寫行嗎?”

  雨翔心裡一個聲音要衝出來:“我就等你這句話了!”臉上裝一個驚喜,再是無盡的憂鬱,說,“我大概……”

  社長忙去把後文堵住,說:“試過才知道,這是一個很新的欄目,你馬上要去寫,最好今天下午就交給我。說定了!”說著得意非凡,當自己把雨翔的路堵死,雨翔只好順從。

  第三十一章

  林雨翔一臉為難,說:“我……試試吧。”然後告辭,路上走得特別輕鬆,對自己充滿敬意,想不過到市南三中一個多月,一個月多的群居生活竟把自己磨練得如此狡詐;再想錢榮這廝能威風的時候也不長了,仿佛看見自己的名氣正在節節升高,咧嘴笑著。

  教室里錢榮正和姚書琴說笑。錢榮手裡正拿一本《形式邏輯學》指給姚書琴看,雨翔心存疑惑,這麼嚴肅的書也能逗人笑?湊過去看,見兩人正在閱讀裡面“邏輯病例”之“機械類比”里的病句,佩服他們厲害,有我軍苦中作樂的精神。兩個人的頭拼在一起,恨不得嵌進對方。愛之火熱,已經到了《搜神記》里韓憑夫婦和《長恨歌》里連理枝的境界。

  人逢喜事,想的也就特別多。雨翔見錢姚兩個愛得密不透風,又想起了比姚書琴清純百倍的Susan,一想到她,心裡滿是愁緒,惋惜得直想哭。委屈就委屈在這點上——自己剛剛和Susan有了點苗頭,就緣盡分飛,仿佛點一支煙剛剛燃著吸了一口就滅了,嘴裡只有那口煙的餘味。雨翔想想這也不恰當,因為他還沒有“吸一口”,只是才揭起Susan神秘的面紗,只解眼饞,沒到解嘴饞的份上,就好比要吃一隻粽子,好不容易千辛萬苦剝掉了上面的箬葉,聞到了香味,急著正要嘗第一口時,那粽子卻“啪嗒”掉在地上。他嘆了一口氣,把錢姚置於自己視線之外,免得觸景傷情,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要在市南三中里如日中天。當然,一下子如日中天困難較大,太陽也是一寸一寸從天邊挪到正中的,雨翔也要一步一步來,計劃著先在文學社站穩,最好能當上社長——只怪現在中國廢掉了世襲制,社長現在對他林某人看得像手足兄弟,否則,定會把社長的位置獻給雨翔。再然後要帶著文學社超過記者團。計劃暫時作到這裡,眼前的任務是寫一篇評論文章,書評寫不出,文評也可以。

  下午兩節都是數學課。市南三中的課堂很怪,同科的喜歡擠一起上,仿佛一副沒插亂的舊撲克牌,望去都是對子。兩節數學課還算是數學老師慈悲為懷,隔壁二班,抽籤不幸,碰上一個數學班主任,那班主任自己對數學愛得不得了,為了讓學生跟他一起愛,他在一個上午連上了五節數學課,企圖讓學生和數學在一起的時候多一些,日久生情。可惜二班學生生不了情,生出了氣,匿名信告到校領導,那領導妙手回春,辯解道:“動機是正確無誤的,只是在行動上有些小偏差。”雨翔慶幸自己沒有這種班主任,碰上了梅萱,管得極寬,所以決定在兩節數學課上作文學批評。

  批評一定要有一個對象,否則一頓訓話漫無目標,再大的殺傷力也沒用。雨翔對大家不敢批,對剛出道的小家可以批著玩的——比如汽車開不動了,乘客可以下來推;火車開不動了,就沒這回事。不過近來中國文壇里推火車的人層出不窮,雨翔不願去白做功,寧可量力而行,從小推起。

  確定了範圍,就要鎖定一個受害者。出了兩本書的許佳是個很佳的對象,但那兩本書像恐怖小說里半夜的鬼叫,只能聽到聲音卻見不到真面目——外面宣傳得轟轟烈烈,只是不見那兩本書出現。雨翔手頭沒有資料,萌發了一種治學的嚴謹態度,想等書出來了再批倒這兩部言情小說也不遲。

  目光就聚集在肖鐵身上。肖鐵的文章仿佛是科學家預言一千年後的地球人,頭身比例倒了過來,而且常常主次不分,寫文章像拾荒;最主要的一點就是肖鐵像鐵一樣生硬的比喻,什麼“見到作文就像看到胡蘿蔔一樣連碰都不想碰”(肖鐵原文見《中文自修》1998.11)。雨翔在這句話下面批道:“我不懂!那麼見到了白蘿蔔呢?”用的是龍應台評無名氏愛情三部曲的語氣。

  肖鐵的文章真可作反面教材,雨翔批得滿心喜悅,連連拍手,像《成長的感覺》里“走回頭路是不可能的,就像歲月不會回頭,河水不可能逆流一樣”。雨翔只聽說江水不可能逆流,理論上,河水有漲退潮,不存在逆流問題,又一錯矣。報紙兩天後就下來了,雨翔拿到手先找自己的大作,終於在角落裡尋寶成功,看見《我對肖鐵的一些批評》,心裡有些不滿,是因為排版的見題目太長,有點麻煩,美觀第一,把跟在“肖鐵”後面的“文章”給斬掉了,全文頓時換臉,變成人身攻擊。再看正文,刪掉了兩百多個字,目的卻和題目的改法大不一樣,是去掉了一些冷嘲熱諷。雨翔雖然心有不滿,但這是他在市南三中第一篇發表的文章,靈魂最深處還是喜歡的。偷偷看了七八遍,暗自笑了好幾聲,恨不得全世界識字的人都來讀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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