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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底還是討生活,沒什麼可選的。

  袁奕辰的媽胡女士還是給應昭打過電話的,女人說話的聲音一向很溫柔,也沒有提小輩們的事兒,反而一如既往地邀請應昭去過年。

  「今年我就不去了,」應昭坐在沙發上,一隻手在給她家大王穿衣服,對象顯然相當不配合,一直在伸爪以示反抗。

  「年後我再來看看您,」她又頓了頓,問道:「含音和奕辰還好麼?」

  「我不知道。」

  電話那頭的長輩口吻不是很好,應昭知道對喬含音跟袁奕辰的事,對方其實是不太高興的,但胡女士的性格卻不是那種控制欲很強的人,她甚至隨和過頭,對袁奕辰的要求也只不過是過的舒心,大概是她這種心態,以至於教出的兒子是相當紳士,但在為人處事上有點心軟。

  應昭笑了笑,「那我年後再來和您喝酒。」

  之前她跟肖文琦釀了點酒,沒想到胡女士也挺喜歡喝的,偶爾去袁家吃飯的時候,都會喝兩盅。

  第二天應昭去了離她原來住的地兒不算很遠的一家療養院,療養院條件還是挺好的,最開始的時候她繼父並不是在這兒,而是鄰市的一家費用相對低一點的療養院。

  但那個第二實在太偏了,開車或者坐車都不太方便,賺的錢多了之後她就把對方轉到了現在這個地兒。

  病房裡的男人看著就像油盡燈枯的樣子,他這樣閉著眼已經十五六年了,喬含音都成了大姑娘了,他卻一直不肯睜開眼看一看。

  這個地方很安靜,確實很適合休養。

  站在窗邊看,能看到被雪覆蓋的遠山,天兒太冷,京郊覆雪,年年都這樣,景色一成不變,人也是。

  應昭每半年來一次,如果有時候忙的不可開交,大概也只有擠出時間來看看了。

  付了高昂的療養費,倒是不用擔心再出現醫院強制要求你走人的情況。

  雪白的牆,緊閉的窗。

  床上躺著的男人鬢邊有些白,太多年了,應昭都有些記不清他多少歲了,可能要看身份證才記得起來。

  她跟這個男人也沒有多熟,頂多是她媽後來找的男人,當了她一年多繼父的人而已。

  男人左手少了一根食指,應昭每次來看到,都還是會覺得內疚。

  很多事情真的說不清楚,說是因果報應吧,但也不能這麼篤定。

  她讀初二那年皮的很,喜歡到處跑,惡作劇也是常有的事兒,喬含音不喜歡她們,就自己待在家裡,應昭就跟肖文琦一幫人四處溜達,開誰家家長的摩托車,要麼就是去溜冰場玩,或者是偷摸溜到電影院,沒錢買電影票,跟著工作人員混進去。

  她後爹雖然開著五金店,但還是會去切割場上班,做金屬切割賺點外快,跟應昭媽在一塊之後,應昭有事也會去找他幫忙。

  有天跟肖文琦吵起來了,因為肖文琦交了個特社會的男朋友,流里流氣,應昭之前見過他偷東西,不歡而散之後乾脆就去切割場找後爹,打算跟對方一塊回家。

  誰知道肖文琦這丫氣得頭頂冒煙,傍晚還是來找應昭了,沒想到還是開著她媽的摩托來了。

  轟轟轟的,平時都是應昭開這玩意,因為肖文琦個兒沒應昭高,每次得踮著腳,今個兒腦子抽了,居然還給她開了一路,切割場廠房很大,門都是敞開的,她橫衝直撞地進來,蹲在一邊自己搗鼓玩意的應昭被她嚇了一跳。

  「你神經病啊,開進來幹嘛!!」

  肖文琦苦著一張臉,「我嚇死了啊昭,我來找你啊!!」

  她是嚎著的,這會兒廠里人少,不過平常也有人把車開進來,倒也沒人注意,切個金屬的聲兒很響,應昭後爹專注的很,也沒注意。

  應昭伸手想拔了肖文琦的車鑰匙,對方速度慢了下來,照理說是可以拔下來的,她還搭上了對方的手,想讓她下來。

  但肖文琦這貨手腳不聽腦子使喚,轟的一聲,油門一轉,車往前沖了去,應昭被甩到地上,那邊的後爹瞧見了,丟下機器來扶她,結果應昭手底下的機器沒關,在她肩那邊,這麼一扶,小拇指擦到,切割機鋒利得很,馬上就切掉了。

  應昭繼父是個脾氣很好的男人,他長得很普通,還有點太瘦,麻杆似的,跟應昭那個風韻猶存的媽其實不太配。

  但住在一塊後還挺好,應昭媽是個暴脾氣,街坊沒幾個沒跟她吵過的,搭夥之後擺脫了寡婦的名,脾氣也好點了,起碼不會成天拎著應昭數落她沒個女孩樣,猴似的,成天就知道按著男孩打。

  那天晚上應昭第一次被他媽用掃把抽了一頓。

  她媽一邊哭一邊抽她。

  「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她還有點撕心裂肺的。

  再找的男人少了跟拇指,算是殘了,找小工的話很多活做不了,況且還是她女兒給搞出來的事兒,雖然這事不能全怪應昭,但原因還是有的。

  肖文琦也被她自個兒的親媽揍了一頓,被按著拎到了應昭媽的面前。

  她要是沒開著摩托跟飛車似的,估計也沒這茬。

  如果她倆今天沒吵架,可能肖文琦這貨就不會開摩托車進廠了,可能應昭她後爹也不會斷了個手指。

  可因果這種東西能無限推論,卻沒辦法改變結果。

  從那天之後肖文琦失去了開摩托的資格,誰也沒想到多年後她當起了駕校教練,她是走出了這段算是少不更事的過往,但應昭走不出來。一年後,她媽跟後爹開車去隔壁市五金城進貨,因為後爹少了根手指,是沒辦法開車了,她媽開的車,路上出了事,一個沒了,一個成了植物人。

  她媽駕照剛出了實習期,一個早年喪夫的女人,為了以後的日子,學了駕照,戰戰兢兢地開,旁邊坐著的她第二任丈夫,企圖開出條算是幸福的道,可惜她的命也不太好,前頭貨車突然失控,然後天昏地暗,她再也沒能睜開眼。

  喬含音本來就不喜歡應昭,親爹因為救應昭而斷了手指她更是對應昭冷臉。

  她理所當然地認為父親變成植物人也能算在應昭頭上。

  應昭不否認這樣的因果,她承擔起喬含音的以後,算是報答,也算是讓自己沒那麼內疚。

  但現在她覺得的她的報答也到頭了。

  她看了眼病床男人緊閉雙眼的面容,想起自己記憶里不會老去的親媽。

  那是一個鮮活的身影,盤靚條順,年紀輕輕從老家過來打工嫁了個本地人,也沒過什麼好日子男人就死了,成了個漂亮的寡婦。

  長得太好看其實也不是很好,因為身處淤泥,還是因為身處淤泥。

  應昭記得她聽過很多人說過她媽,說她風騷勾引男人,胡同多少戶人家,路過總會瞧上幾眼。

  等她真正改嫁了,又說她指不定趁人家老婆沒咽氣就勾搭上了。

  應昭原本從來不相信這種話。

  但有一天她不小心聽到她媽和繼父的夜話,突然發現大人的世界好像也沒那麼黑白分明。

  也難怪喬含音討厭她,也從來不正眼看她媽。

  她都有些無言,更何況作為還沒咽氣那位的女兒,到底作何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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