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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不像上次下得那麼快,但也可以看出來,但完全沒有上一局的最後,那樣認真。在下棋時不認真,簡直就是天底下最不可原諒的罪責,可她又不是真的沒有用心想,只是懶得下那麼快而已。

  “你很殘忍。”

  上一次的局勢,簡直就是為了求勝不顧一切,如果她自己能丟進去,她會連自己也犧牲了的。

  她聳肩:“我本來就是如此。而且,不得不。”

  “……不得不?”

  她微微笑,狐狸一樣狡猾的眼睛,卻又溫柔得過分,眼神像湖水在晴時悠悠蕩開的光。

  我不說話,靜靜落子。

  她說:“你總是在想怎麼讓人不死。”

  我的手頓了一下:“是棋子,不是人。”

  染琅搖頭,笑而不語。

  我忽然明白,棋子和人有一定的相似性。它能教會人太多太多的東西,所以,即使它是琴棋書畫中最缺乏觀賞性的,也能躋身其中。琴是人最容易能懂的,畫要難懂一些,書能讓識字的人看懂,棋卻只有知道規則的人。

  我說:“在你看來,我大約很懦弱。”

  她垂著眼,不知為何,她的表情像是在懷緬一個人。“不,我很欽佩你。你敢說出口,就已經很了不起。”

  本來慢悠悠的落子,此時已經變快了。因為位置的關係,我拿的是白棋。初初學棋的時候,我總是很用心地挑選顏色。因為我以為,這些棋子顏色是有意義的,總覺得有什麼不同。後來,我終於不介意顏色了。

  因為重要的從來不是運氣,而是實力。

  棋局在變快,但已經不像上次那樣。大雪崩式,很難遇到,上次的情況,大約只是湊巧。這一次我識破了她的詭計,縱然她最後幾次變招,可終究是敗在了如今鐵打不動的局勢下。

  只要足夠情況足夠穩定,就很難以奇招取勝。

  棋子下完,染琅喝了一口茶。我說:“這是今年的新茶。”

  “嗯,梅雨天裡剩下的茶葉總也不多”她回答著,真實的答案。

  我搖頭:“不,是我喜歡喝新茶。”

  “你喜歡新的花樣?”染琅眨眨眼:“也是。”

  我被她的模樣氣得有點生氣:“你不比我大多少。”

  染琅笑,“我和你姐姐一個歲數。再說,只有小孩子才會用歲數來衡量差異。”

  好吧,她是對的。雖然很多時候,人是因為別人說對了才氣結。

  於是我說:“所以當一個人懂得用經歷來衡量的時候,她就已經老了。”

  “嗯,我老了,”染琅說:“喊姐姐。”

  染琅這個名字很好聽,它總讓我想起一個意境:將一塊玉石浸在淡綠色的湖水中,慢慢地,堅硬的石頭就被染上了顏色。

  是什麼才能將一個人染上顏色呢?大約是回憶吧。

  我只得喊:“姐姐。”喊完以後我又補充道:“讓我真正的姐姐聽見,她又要鬧了。”

  聽見這話,染琅大笑,像是不顧儀態,卻又豁達得美麗。陽光自窗間落下,粗糙的溫暖。

  那日的棋局我贏了,但如果就一生而言,我輸了。

  我們成了朋友,更多的是在下棋。我總算懂了為何旁人說,染琅溫柔卻難以接近,朋友不少卻很難交心。因為所有人都以為染琅是個溫柔的人——僅僅溫柔。我不知自己是否該慶幸,從棋盤中窺探到了那另一面。

  染琅會氣急敗壞,煩躁地說“我要悔棋”——只因為吃的棋子還不夠多。

  染琅會盯著棋盤,然後終於因為自己的行徑後悔了,她說“我不小心就吃了這隻棋,完了,走不下去了”。

  染琅會在我捧著點心回來時,不小心靠著背後的牆睡著,而棋盤上擺成了她想要的局面。她經常這樣做,因為她總能將棋局還原回去,分毫不差。我順了一下她綁得很鬆的長髮,然後不小心觸到她光潔的臉頰。

  染琅的臉軟軟的,我在想。

  大多數人都只讀懂了染琅名字的前一個字,卻不曾讀懂後一個。

  她會笑著開口,就差沒眯起眼睛了:“這次的賭注,由我來決定吧?”

  我想反駁,可我只會說“好”。然後就在我心驚膽戰地輸了棋局後,染琅竟然只是希望我和她到庭院裡的亭子裡躺一躺。

  那亭子是漏光的,因為折射的緣故,陽光落在我們身上,我瑟縮起來——因為亭子打掃得太乾淨,我不怕髒。我說:“太陽有什麼好?”

  染琅眯著眼睛去看陽光,半響用一隻手遮住白日:“溫暖。”她只模模糊糊的回答了兩個字,旁人根本聽不清。染琅母親早喪,她說過她只能用旁的東西來模擬那種感覺。然後她就蹭過來,頭髮散亂了也不管,發出一聲貓兒一樣的叫喊,仿佛在撒嬌。

  ……我的姐姐們,根本一點也不像姐姐嘛。

  我抱怨著。

  我喜歡溫暖的感覺,所以我一直忘不了染琅。

  直到那一日,大雨傾盆。

  一切都來得太過於突然,可正因如此,才尤其刻骨銘心。那一日,染琅終於決定了新的套路,說要來下棋,說好了日子。可是那天從早上就開始下雨,我在房中等了半日,聽著外間為了防雨匆忙地在屋頂上門檻邊加工,連窗都被釘死,根本看不見雨,只聽得到外間不斷的呼呼聲。

  我也許早就該意識到的,染琅不會來。

  可是她那樣固執,她是不會不來的。

  我坐在棋盤前,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時辰都已經過了,而雨還沒有停。我覺得自己像個被拋下的人,還在這裡等著,明知不會有結果。我看著空白的棋盤,一次又一次地落子,還原我和她的每一場棋局,因為我記得。

  燭火搖曳,燈油蒼白。

  終於我坐不住了,甚至沒有耐性將棋盤收好,就對人說,我要到將軍府去。丫鬟們一臉為難:“可是小姐,這個雨勢……”

  我冷笑一聲:“如果沒有馬車,你們信不信我會自己跑過去?”

  我知道我不過是在逞強,因為我現在連站起來都會頭痛,眼淚只差一線就要掉下來,而現在雨勢太嚴重,我一個人根本過不去。我就那樣站在門口,和她們僵持了許久,在就要回屋找衣裳,準備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時,馬車終於到了。

  管事說:“老爺吩咐的,讓小姐去看一眼。”

  ……父親?

  我不明白。我一點也不明白。可模模糊糊中,又好像想起了什麼。我登上馬車,到將軍府去。街上大雨傾盆,我很著急又不安,即使我自己都說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

  我的直覺?

  是啊,我的直覺總是夠準確,而且能在最後一刻力挽狂瀾。

  但是這一次,我沒有。

  到達將軍府的時候,我下轎,門口的僕人一臉驚惶,直到我踩著水走進屋內,頭髮已經被打濕。我一個人都沒有看見,卻立刻抓住了染琅的丫鬟:“你們小姐在哪?我要見她!”

  等到這句話說出口時,我才發現我的音調顫抖得像被風吹得搖擺的樹葉。

  那丫鬟沒有說話,在昏暗的燈光中,我看見她眼珠不斷轉,有一點點的淚光凝結在其中。於是我沒有問她,我直接往染琅的房間而去。然後我看見染琅被人擺在地上,而地上鋪著草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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