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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當時京城裡,圍棋還不是最為人熟知的才藝。琴棋書畫之四者,棋是最少人提起的。在我所知道的那個圈子裡,沒有多少人能夠將棋作為自己的才藝,更少有人在聚會上說這麼一句。

  但我喜歡。

  姐姐一臉嫌棄:“你學棋有什麼好?下起來都不像個女兒家,坐在那裡琢磨這樣久,最後還是沒個結果。”她是情願拿針線做女紅,也不願意陪我下棋的人。我只能笑笑,什麼都說不出口來。

  棋很好,因為靜。

  我曾以為這天下間,沒有幾個女子喜愛參與宴會,打扮耗費的時辰太多,而宴中頭昏腦脹,聽著身旁人不知所云,只能以笑容應答,至少我是不喜歡的。但因為旁人在,所以我總是會去。

  在馬車上,我只是小小聲地抱怨過一句:姐姐,不如回家,此處無人下棋。

  可是姐姐聽不見,她還在想自己的妝容,抱怨自己忘記出門前再照一回鏡子,讓我幫她看她新買來的金釵,吊飾可有纏上髮髻。我無奈地去看,那釵用金,配以華麗吊飾,而紅紫雙色的花朵妖嬈地在釵上纏繞交錯著盛開,配上姐姐塗成澀紅的唇,美艷無雙。

  我笑笑:“姐姐,不曾呢,你多慮了。”

  姐姐這才松下一口氣,半埋怨地看我一眼:“你一個不打扮的小丫頭片子,根本不知我有多緊張。”

  我卻是聽過的。姐姐到適嫁之齡了,如今這個年歲,出門去就是讓人相看,尋一個好的夫家。而我這樣的年紀,跟過去也不過是陪太子讀書——母親的原話。我倒是不介意,連衣裳也挑不出一身好的來。

  我不會打扮,好多姐姐都是知道的,直說我是個棋痴。一個本就不會打扮的人,如今穿起衣裳來,也不是那麼簡單。本來我想穿素白,可姐姐說像出殯,即使加了件淺色衣裳穿上身,依舊顯得臉頰肉肉的,也不好看。可若穿淺色,又要化很濃的妝。

  當我氣急敗壞地想要穿灰色時,又被人說看著像道觀里的師太。我已經放棄了,姐姐才遞來一件鵝黃色的衣裳。我不得不反駁:“你剛才不是還講,這映得膚色太難看麼?”

  姐姐懶懶地望過來:“可已然是最好的了。”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跟著姐姐下車,往府中而去。周圍路過的人,偶然有停下的,也都是姐姐在應答,說著說著就到了宴會的屋子裡。我將兩隻手伸出袖子,小小地看了一下它,但只是看看而已。

  這裡,沒有棋子。

  即使是早知的現實,我也覺得失望。

  穿著各式衣裳與化不同妝容的人們聚集過來,各成一群。而後宴會召開,各種菜色呈上,小菜大多都是一口的分量,其中我認得的菜式不多,但有一道菜是在家裡也能吃到的,用薄薄的白玉色瓜片捲起肉絲、雲耳、豆角等材料,但這裡的材料明顯精緻許多,每個細節都一絲不苟。

  我小小地咬了一口,看到姐姐對著這道菜仿佛不知所措,最終只能咬了一半,一點油染了口脂,看起來更是鮮活艷紅了一些——姐姐卻是一副後悔的樣子。我不由得笑了笑。澀紅是一種隱晦的顏色,比桃紅要深,比玫紅要淺。

  宴會好像也沒有我所想的糟糕。

  最後一道甜點下去後,姐姐輕聲說:“很快就能回家了,你安生點。”

  即使是聲音小,也能聽到其中的不耐煩。

  姐姐……我並沒有不安生,我已經很努力安生了……但是我沒有反駁,繼續看著姐姐。很快就到了宴會裡一個幾乎必要的環節——才藝。琴棋書畫,是為四藝,而其中,琴與書者極眾,畫其次,幾乎無棋。

  時人風尚,其實學棋者不少,但恰恰在我見到的這些人中,會棋的人很少。這一次,我是陪姐姐來的,所以見到不少生面孔,都是只知名分,卻難以將身份與人對上號。所以我並不知,有幾個人擅棋。

  就算有,也是輪不到我的,該上去的是姐姐。

  琴棋書畫。有人用一把七弦琴奏響了歷史長河中,數百年前流傳下來的曲子;有人吟詩作對,或能寫一手讓人驚艷的字;甚至有者,當場作畫,水墨繪一副壯闊江山,河水淒清。不知是湊巧還是如何,竟然無人下棋。

  這不算是巧合,我也並不知,學棋者,除了破棋局與對下以外,還有何樣方式。倒是曾見過一個姑娘,寫了一首與棋相關的詩句,卻也不算是。我不得不安慰自己——不會輪到我的,因為我只是個陪讀的人。

  直到宴會中途,有人從那錦盒裡拿出一張字條。

  那時候,姐姐已經昏昏欲睡,卻在聽見稱呼的一刻,立刻睜大眼睛。而我僵在一旁,完全沒有想到過。那喊出來的人,是我。

  不是姐姐,而是我,二小姐而不是大小姐。我難以置信地望向那個錦盒,全然不知為何會有這樣一出。卻見到姐姐,警戒地望向周圍,然後輕輕道:“出去吧。”

  我依舊不懂。我低聲喚:“姐姐……”

  姐姐臉上的慵懶全收回去了,一副嚴肅的模樣。她說:“是右相家的千金,你記住就好。”

  我還是懵懵懂懂的,不太懂類似的事情,但卻知道一件事——這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我常常這樣覺得。即使我分辨不清,可這個念頭就冒出來了,而且事後證明那確實是對的。

  我只得起身。我身在人群之中,能聽見周圍人一些竊竊私語,但像小蟲飛過那樣,從來聽不清她們口中所言。我深吸一口氣,才能強迫自己走上前去,向公主行去。這是一場由公主召開的宴會,所以來的人無不位高權重,也因此讓我覺得陌生。

  我一直覺得,在人群之中,我的所有情緒都太過顯而易見。

  我向公主行禮,然後直白地開口。

  “在四項才藝之中,兒會的只有棋,只有圍棋。”我說。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是真的。我並不清楚旁的事情,但卻知道一件事:向公主打誆,那是不對的。我說的是對的話。

  我望了公主一眼,她穿一身竹子那樣綠的衣裳,戴的首飾也簡單,一串透明的顏色掛在項上,高高在上。我想著,也許學那個姑娘那樣,題一句不如何的與棋相關的詩句來,勉強將場面應付過去,也就是了。

  她“哦”了一聲,聽起來並不如何在意。

  “那你打算如何?”她問。

  我正要將自己的打算說出來,卻忽然聽見一把陌生而溫柔的聲音。有人走上來,跪在我旁邊,她身穿一套深紫色的衣裳,大片的深色在她身上依舊不顯得喑啞,髮髻梳得不算多麼整齊,但卻很美,長發鬆松地垂下,且不曾因為動作而紊亂。

  我忽而想起,姐姐說過,唯有五官分明而皮膚白皙的人,才能穿得住深紫,這種顏色不比黑色好多少,卻又更顯高雅。正因如此,這樣冷門的顏色在京中從來不曾流行。

  她說:“兒請求與這位妹妹一同對下,不知公主可允許?”

  我睜大眼睛——我從不曾想過,居然會有人願意出來幫忙。隨即覺得有幾分愧疚:難道所有人都看見我的不安了麼?

  我好像又給姐姐丟臉了……

  公主輕輕應了一聲,語氣中帶著笑意:“那你也得問一問,她意下如何。”

  我連忙開口:“兒……”因為太不安,所以我說話還有幾分猶豫:“兒願意的。”除了這句,我竟是連一句修飾話,都說不出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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