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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侵竹一頭霧水,他對這個哥哥本就不了解,這時候更覺得對方是在胡言亂語。然而方四抓住他的手是那樣的用力,眼神是那樣的焦急, 當他說起“那人”的時候,眼中的崇拜,更是掩藏不住。

  方侵竹被他抓著, 掙脫了幾下,硬是沒有掙脫開來。對方畢竟是他的哥哥,方侵竹咬了咬牙,準備抱起這個哥哥往外跑。這時花滿樓出現在身側, 手指捏了捏方四的肩頸,方四“嘶”了一聲, 手不禁鬆開,軟綿綿地垂了下來。方侵竹趁機拉起方四背在背上,跑了起來。

  花滿樓在前,方四在後,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兩人才在通道里看到了光。出了蝙蝠洞,外面是一片光禿禿的山崖。山崖下就是大海。

  海浪拍擊著沙灘,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方侵竹把方四放下, 靠在一塊石頭上,脫下自己的外衣給他披上。

  此時紅日初升,方侵竹剛把衣服給方四披好,竟然看見對方眼裡流下淚來。

  方侵竹心道:也用不著這麼感動吧。

  可這絕不是感動的淚水。方四看著太陽升起的方向,竟然掙扎著起身,朝東方叩首。

  三跪九叩,天子之禮。

  方侵竹站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花滿樓也在一旁,竟微微嘆息。

  等方四行完禮,方侵竹蹲下,問:“哥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四卻不看他,兀自整理好衣衫,又靠著石頭坐下來。他的臉上一片空白,那眼中連炙熱也沒有,只剩下絕望。

  方侵竹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覺得很焦躁,他抓住方四的衣領,問:“這到底怎麼回事!”

  方四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你在乎嗎?”

  方侵竹一怔,他還真不好回答這個問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乎,因為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個謎。

  方四又看向太陽升起的方向。

  “你剛剛說皇帝……是怎麼回事?”方侵竹鬆開手,稍微冷靜下來,問。

  “皇帝……皇帝是大家的皇帝,是天下的天子。可是,又有誰真的在乎過坐在上面的那個人?只要這皇位不空,便永遠都有皇帝。”

  方侵竹皺眉道:“你這樣永遠也說不清楚。你若覺得我應該對這件事負責,是不是應該把事請全部告訴我?”

  方四艱難地轉頭,看向花滿樓:“你的情人應該還記得,我們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方侵竹一怔,看向花滿樓。

  花滿樓戰在青石旁邊。他的背正對著蝙蝠洞的洞口。如果有人出來,他會第一個知道,如果有人襲擊,他會第一個阻止。

  花滿樓道:“記得。”

  方四道:“那時我和阿竹一個健健康康,一個體弱多病,為何你卻單單和他玩?”

  花滿樓皺眉,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方四輕咳一聲。他感覺一股腥甜湧上喉頭,急忙用手擋住。他瞥到自己手心的嫣紅,緊緊握住,藏起了拳頭。

  “現在說這些大概很沒意思。不過我從小時候就不懂,為什麼我樣樣比阿竹強,卻樣樣都輸給他?”方四看著方侵竹,眼中充滿了不解。

  他是真的不解。

  家中來了客人,他表現得既乖巧又懂禮貌,可是客人們卻偏偏更喜歡不怎麼說話的弟弟;祖父的生日,宴請了很多人,那時候阿竹生病,剛好了沒幾天,母親特地叮囑,帶到前面見過幾位親近的長輩之後就帶回後院,可是花伯伯家冰雪一樣的同輩卻在後院裡和他一起玩兒。

  他明明那麼好,表現得沒有一點瑕疵,可是一次一次,為什麼都是這樣?

  好在阿竹的身體越來越差,漸漸得連房門也不出了。看到他生病時難受的樣子,方四自己雖然心裡也不好受,但是又隱秘地覺得,終於不用被弟弟搶走別人關注的目光了。他上了學堂,結交了一群好友,吟詩作對,走馬射獵,金陵城的子弟里,他哪一項不是最出色的?

  那是他生命中最得意的日子,當中也有他最得意的一天。

  那一日,方四約了三五好友在酒樓飲酒斗詩,正準備出門,卻聽到一陣鑼鼓喧譁,緊接著,家裡忽然忙亂起來,院子裡擺起了香案,大大小小跪了一院子的人,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父親一腳踢在他的腿窩,他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他看到父親把頭低在塵土裡,連忙也跟著伏下了頭。他還看到一雙一塵不染的鞋子,那雙腳在父親跟前立定,尖聲尖氣地宣讀了一封聖旨。

  聖旨讀完,眾人山呼萬歲。

  父親站起來,接過聖旨,供奉在香案上。

  “哪位是四公子?”前來宣旨的太監問。

  方四仍茫然著,被大哥扶了起來。大哥一向恃才傲物,對那太監卻出奇地恭敬,臉上堆滿了笑容,拉著方四道:“四弟,還不見過天使。”

  方四呆呆的,就要行禮。那太監連忙扶住他的手,低著身子:“四公子太客氣了,可是折煞洒家。”那太監細細地端詳著方四,滿意地笑了笑,又對父親說道:“聖上的旨意已經傳到了,還請方大人早日準備準備,好讓四公子和我回京。”

  那時父親的臉色晦暗不明,方四在心中想:怎麼,父親不高興麼?

  他被選上為太子伴讀啊,多麼榮幸的事情,父親竟不高興麼?

  這個隱秘的發現,讓方四的心情蒙上了一層灰。但他很快覺得是自己多慮了。父親塞了很多銀子給那太監,求他寬限幾日,讓家中人好好和方四道別,他身為父親,也要親自囑託一番。

  太監收下了銀子,笑容更燦爛:“方大人大可放心,這一路還有不少東西要準備,陛下也命我採買一些東西,好做中秋節的彩頭,少不得要耽擱個四五日。”

  後來的四五日,方四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一日看盡長安花”。昔日的好友爭先恐後地來和他告別,一個個羨慕不已,少不得私下裡囑託他在太子面前稍微提一提他們;家中的親朋更是覺得他是小輩中最出息的一個,連父親也接連好幾日在書房裡和他談話,告訴他在宮中生存之道。

  他終於擺脫了阿竹,那時候沒人記得阿竹,方家只有老四。

  方四出發的時候,仍舊沒有見到自己的同胞弟弟。他原先想,阿竹不來恭喜自己也就罷了,竟連一次面也不露嗎?後來母親說阿竹的病又發了,要靜養,已經送到城外的棲雲寺里。

  母親說話的時候,眼睛紅腫如桃,拉著自己的手也是冰涼的,怎麼都覺得不像是開心。

  方四以為是母親太擔憂阿竹的病情了。他現在是勝者,自然有餘裕去關懷別人:“母親也不要太擔心了,待我去了京城,等熟悉了之後,就讓太醫來替弟弟看病。”

  母親點了點頭,但卻沒有看他。

  他那時只覺得奇怪。母親奇怪,父親也奇怪。可是這感覺朦朦朧朧的,他又完全被喜悅所淹沒。

  所以在多年後知道真相時,他才恍然領悟。

  原來方家,真正可有可無的,只是他而已。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抹殺了阿竹的存在,卻從來沒有想過,事實竟是另外一種情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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