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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無情地將自己幾天後還要回來這事兒拋在腦後,繼而轉移注意力,將那瓶起泡酒妥善安放在徒步靴配套的護踝里,以保證它不會滾來滾去,然後將後備箱的門關上,回到了駕駛位上。

  他屏住呼吸,扭轉點火器,等待發動機甦醒過來——它確實甦醒了,這個小美人。還沒破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他莞爾一笑,伸手拉下安全帶,單手將它扣進位子下的凹槽里,打著方向盤上了路。他出發了,去格拉斯哥享受漫長放縱的夜生活了。

  他嘴裡都能嘗到第一口酒的味道了。

  等開到阿德金格拉斯的時候,他就知道沃爾沃很不開心了。就算如此,他還是繼續開著,哄著小車繼續沿著漫長蜿蜒的路一寸一寸地走。路上的一個高點就是寫著“休息並感恩①”的路標——或是說是當地人所稱的“休息地”——過去旅行者可以在走過險峻的高坡後在這裡讓馬匹休息一下。現在也可以停歇,拍拍照片,從停車場裡的零食車裡買點兒薯條。

  ①Rest and be thankful,即本文原標題,克勞峽谷著名地標。

  每次卡姆換擋的時候,都有一陣不詳的刮擦聲讓他畏縮。他試著輕踩離合,平緩小心地動變速杆,但是每次換擋,噪音更難聽,卡姆神經愈發地緊繃。

  “你他媽的起碼把我帶到格拉斯哥,”他一般轉了個大彎一邊小聲嘀咕。“你到地兒再死我就不在意,只要你到了就行。”

  他在開上坡,緩慢的上爬很折磨人。在他左邊,山坡高聳,前方,狹窄的山路像緞帶一樣蔓延鋪開。行程緩慢,但這是去格拉斯哥的一條“捷徑”。不然經過奧本的那條路要開更長時間。

  卡姆的一生中在這條路上行駛了數次。當他還小的時候,媽媽從他外婆那裡繼承了不菲的一筆錢,足夠買下一棟小屋。在那之後,他們每次都去阿蓋爾郡度假。小屋即使在那時也很划算,多虧了它那破舊的屋況和走位怪異的接線。

  天哪,那所有的童年旅程。他,伊麗還有羅斯坐在車後唱著歌,玩兒遊戲,打架,后座還堆滿了超市里買的大包小包、大堆的桌面遊戲、網球拍和睡袋。夏天他們所需的一切都在這裡的,都是孩子喜歡做的事情。

  麥克莫羅家族每個夏天來阿蓋爾郡,都是為了“遠離喧囂”,這也正是他們做的事情。孩子們把功課拋到腦後,他們當地理老師的爸爸也拋開學校的瑣事。至於媽媽,她不再嘮叨他們要保持校服乾淨,屋子整潔。所有無聊的事情,比如上學日要早睡,還有做家務,都被留在家裡。

  卡姆決定在這裡開始他的事業時,他有些朦朧的想法,覺得自己會再次抓住那種感覺——簡單的感覺。現在他意識到,來這裡的興奮感並不是說家裡的煩惱或是責任消失了,它們只是被擱置在幾英里外。煩惱和責任仍然在格拉斯哥等著他的父母。

  卡姆搬到因弗比奇後並沒能逃離煩惱——它們如影隨形。現在,諷刺地是,他發現自己為逃避而開回格拉斯哥,離老家越近,他的心越輕鬆。

  他馬上就到休息地了,過了該地之後便可以下坡開到阿羅赫爾。從阿羅赫爾開始,便能分分鐘來到A82國道。如果不下雪的話,眨眼功夫就能開回格拉斯哥。

  但是真能不下雪嗎?

  卡姆瞥了眼天。已經是烏雲壓頂,遮蔽了最後一絲微弱的冬日陽光,帶來紫灰色的黃昏。在奇怪的暗光中,風景的顏色變得強烈得古怪——山坡上大片深沉鮮明的綠色,蔫頭耷腦的鏽紅色蕨菜,銀灰色的路在峽谷中蜿蜒。

  就算是他現在歸心似箭,眼前的景色仍然讓卡姆屏住呼吸。

  但是看著起伏山脈時感受到的疼痛遠不同於當年他行駛在這條路上的簡單快樂和想要在這裡定居的夢想。現在他發現自己在想,選因弗比奇作為創業的地點,他是不是不知不覺中拿自己最不願意冒險的東西下了賭注——對這個地方的愛和這個地方帶來的單純的快樂。

  媽的——他又在想生意了,他已經下決心放空大腦了。

  卡姆堅決地將這些想法推到腦後,逼著自己開始憧憬狂歡之夜,在伊麗和凱蒂的商業城小公寓裡暢飲香檳和雞尾酒,然後在去夜店之前,再在去格莫拉路上的小酒館裡來上幾杯。他甚至期待排隊進格莫拉,和其他狂歡者在等待入內時一起分享那種怪異的期待感,每次保鏢拉開門讓人出入時流出的強烈的鼓點都讓人心情跌宕。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跳舞。想在擠滿火熱、汗津津肉體的舞池中狂舞。想大膽地盯著別的男人看,只用眼神便能邀請他們更進一步。想撕掉自己昂貴的襯衫,把它塞進後兜,袒露胸膛,不是虛榮但心底清楚得很:沒人身材比他更棒。

  勾引到人的那種迅猛、放肆的興奮感。

  破門得分的興奮感。

  讓自己向別人屈服——放棄一切控制權。

  這離開的一年裡他媽的居然沒有一晚是這樣?

  天哪,他今晚一定不醉不歸。過了一年份的安靜周末後,再次宿醉會無比可怕,但也值了。

  休息點前的最後一個小坡隱約出現在眼前。卡姆降到二擋慢慢靠近,離合器刮擦的聲音讓他皺起眉頭。車開始爬上坡,噪音也逐漸消失了,這讓他的焦慮稍稍緩解,但是到平地後他拐了個彎,不得不一腳剎住了沃爾沃。

  “靠。”

  地上到處都是岩石,鋪滿了整條路,還凸起幾英尺高。卡姆意識到地上的岩石,泥土和大塊兒的植被都是從山坡上滾下來的。

  是山體滑坡。

  在休息點附近經常發生,這廣為人知,但是卡姆卻是頭一回見。這肯定是剛發生的事兒,因為道路還開放,也沒有發著夜光、官方得敷衍的錐形路標圍住現場。

  卡姆把沃爾沃停在雜物周圍的幾英尺外。他透過擋風玻璃凝視著被車頭燈照亮的石河,在想自己有沒有可能將車開過這些尖銳的石牙,但隨即否定了這個荒唐的想法。

  “去他媽的。”在怪異的沉寂中他的咒罵聲格外大。

  鬆開安全帶,卡姆走下車,甩上車門,把那件年深日久的樂斯菲斯外套拉上抵禦寒冷。外套幫他擋住了上半身的寒風,但是他感到風在啃咬自己的紅色緊身牛仔褲到單薄沙地鞋之間的一小塊腳踝。他的穿著更適合去夜店浪,而不是親近大自然。

  他走到廢墟旁邊,在想滑坡是最近什麼時候發生的。也許是他想多了,但是氣氛的靜寂讓他覺得這一刻是剛剛才發生的事。他左邊,抖掉碎石的山坡在黑暗中若隱若現,一道被碎石劈開的發白的裂fèng掛在表面。就在那時,卡姆意識到,山體崩塌的時候他本來可能會在下面開著車。要是他再早上幾分鐘——要是他沒回小屋取香檳酒——他可能被壓在岩石下面,而不是站在這兒旁觀。

  一股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但現實馬上像復仇一般當頭砸來。

  他沒法兒從這條路去格拉斯哥了,今晚不行了。

  他恍惚地想著,警察要花多長時間才能開放老的軍用道路——那條路是山體滑坡發生後的後備之路。還有種選擇就是一路開回因弗比奇,然後從奧本繞一大圈路。至少得再花上四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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