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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清遠搖頭道:“我也沒有原諒他。”

  郁欣冷冷然一笑:“然情之所鍾,終究難改。”

  華清遠從善如流:“多謝師姐成全。”

  郁欣噤了聲,滿臉怒容地看向華清遠。卻仍舊撞到一個笑上,如同春風熏然而過。

  屋外仍舊下著雪,卻已經不多。片片而下,希希零零。樊真倚靠在門邊,一絲一毫乾燥的熱氣從門側罅隙中透出來,似乎帶著些輕聲低語的交談。他抬頭看著紛紛吹落的雪屑子,乘著冬風,在灰色的寥廓的天際飄搖不止、迴旋往復。有些冷,樊真沒將大氅帶出來,卻也不好再回去。

  門頁一展,他的後背驟然一暖,隨著溫度響起了冷冷淡淡的聲音:“你若是要凍出病來,我大約是不能治的。”

  相逢之後,華清遠待他似乎總有點兒惡聲惡氣,但又隱約不是真的惡意。見得他過來,樊真便微微地笑,華清遠瞥一眼他的笑容。從臂彎里甩過來一張毛皮斗篷,見得樊真仍站在原地,華清遠便挑眉一催:“還等著我幫著你披上麼?”

  樊真將那大氅披上,低頭翻手整理著系帶。

  “去走一走罷。”華清遠拉緊衣帶,朝前踏了一步,積雪被踩得開了,發出清脆的聲響。

  兩人便是踩著一地新雪,一步一步上了石階,華清遠走得有點兒打滑,樊真便撐著他的臂彎,肩臂抵在一起,時而磕碰著,有一些拘束。

  華清遠另一隻手凍得通紅,他呵著白氣暖了暖手,便聽得樊真在他身邊道:“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也是在下著雪的。在映雪湖畔,月色很美。”

  “我第一次見到你,可是在那之前很久。”華清遠喘了口氣,見得呼出的白氣如同一團稍縱即逝的雲絮子,不由得要稚氣地笑,“一見鍾情那般話,說來是否太過不真實。如今想來,還真是年少無知。”

  恰時他們拾階而上,到了三星望月下的平台之中。只見得怪石嶙峋高聳,其中亭台卻不少殘垣斷壁,怪柏奇松許多也已經折枝斷精,似是雪重摧折。樊真在一處缺損的亭台處立定,抬首看了許久,忽而拍一拍下裳,方方正正地、畢恭畢敬地跪下。雙眼緊閉,嘴唇微動,也不知在默念一些什麼。

  “這是我當年發下醫誓的地方。”末了樊真睜開眼睛,平靜道。

  “你如今,是再發了一次誓言麼?”華清遠見得他的鄭重,又見面前一片飛雪顏色,一片廢墟殘牆,心中不由唏噓。

  “是。”樊真站起身,衣袂揚起一片輕雪。“不過……”

  “只不過……我有一些私心。”

  華清遠等著樊真說這下半句話,卻忽地發現,那連天飛雪,不知何時已然止歇了。

  正如這短短一剎那間發生的許多事情,竟也風雪驟停一般,逐漸地沉寂、深埋,終是無人再憶得起前因後果。除卻他與他的親歷,這許多刻骨銘心,大約都將被時光諱莫如深地掩藏起來。

  華清遠沉默著,忽而看向身後,見得那長雲破曙,一羽蒼鷹擊風而過,悽厲長嘯過後,天地又重新歸於岑寂。冰冷雪風穿胸而過,樊真站起身來,順著華清遠的視線,卻也只見得一幕灰白天穹,雲中深深淺淺,仿佛廣廈千萬,連綿不絕。

  華清遠輕輕呼出一口氣,已然沒有再問的必要,他知道那私心為何。

  每個人的心中許都有那樣一座荒蕪的城,赤野千里,餓殍遍地。其中安放著無數愧悔與遺憾,或許要一生困死其中,也或許只是匆匆打馬而過。

  華清遠靜看這一天灰雲,只輕聲道:“走罷。”

  一黑一白兩道影子,便如同掠過層雲的飛鳥,漸漸然消失在雪色蒼茫之中。

  眼前白雪靜默無聲,身後樓高千丈而立。

  清聲不遠行人去,一世荒城伴夜砧。

  <正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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